霍二牛好像渐渐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得了宝物、得了名声和实利却仍旧忐忑不安的原因所在,但是他又说不出来。
因为嘴笨,因为这道理不从书本中来,也不从别人口中听来,只是在某一时间自然而然得到的启示、明白的道理,是独属于自己的收获。而只有那些善于言辞和总结的人,才能将之说出来,传递给别人。
霍二牛没有这个本事。
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
反正他现在哑了,要哑一个月,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写字也不会。而且腹中饥饿难忍,一觉睡醒,三日已过,最重要的是要填饱肚子。
霍二牛带的馒头已经馊了,他却还是将之吞下了肚,不出所料,馊了的馒头完全为难不了自己的肚皮,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他才走出这一间在风雨中险些倒塌的破庙,左右环顾。
雨后的天地无比干净,不知是云是雾停在山间,停在下方阳江上,为世界又多添一抹清新。
地上已被水泡软,却没有脚印。
霍二牛抬步往前,步步都陷进泥里。
前方的山路果然断了。
垮塌的山冲坏了路,折断的林木也被冲下来,挡了道路。
霍二牛无比艰难的去到了山下,想要告知乡民,山中的恶鬼已经被自己打死了,然而却又说不出话。
好在有乡民主动问起了他。
“恶鬼可已除掉?”
霍二牛自是连连点头。
传进耳中的人声,竟使他有些感动。
“那可真好!”
“总算被除了!”
“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不过霍大侠在山上呆了好几天,那恶鬼也定是不好对付,真是有劳了……”
“霍大侠为何不说话?”
“咦?”
霍二牛无法应和他们,甚至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也没有随之一同笑。
少了更多精力在嘴巴上,这些精力便移到了其他地方去,使他更清晰的注意到了乡民的喜悦与感激。
这使饿了三天的他也有些欢喜。
随后果不其然,他又受到了村民的一番热情招待,热饮热食,好菜好肉,还烧了热水给他洗澡,先前许诺的银钱也一分不少的交给了他。
只是不知多少人问他,为何突然不说话了,各有猜测,他既无法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亦有人发现他那根宝贝不已的竹杖不见了,亦是好奇的询问他去了哪里,猜疑不已,他仍旧无法回答,也无脸回答。
直到走出乡村,手上空空落落,没了竹杖便也没了除妖打鬼的本领,他心中自然失落。
仰头望山,沉默许久。
忽然想起,又折回村中,连比带划,找村民借了一把锄头和一把斧子,这才上山而去。
修路自是要修的。
修就修,能有多累?
爷爷这些天已经赚了不少了,无论钱财酒肉还是名声,都是修十条路也赚不来的,再修一条,就当给他做工,也做件好事了。
霍二牛浑身的力气,修条路用得完?
修路能比打鬼更难?
爷爷来了……
吃饱喝足,江湖粗汉上了山,脑中不断自言自语,给自己找趣,不与任何人说话,只闷头清理路障、铲开山石,修缮道路。
山下乡民皆奇怪不已,猜测不断。
第474章 道别阳都
大雨刚停,当日便是晴天。
彩虹在天上挂了许久。
此后又是连着几日的大晴天,一天比一天热,蝉声也在雨后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开始只星星点点,后来便连成了一片,吵闹之间,整个阳都也沐浴在亮眼的阳光下,已是夏天的感觉了。
宋游独自盘坐在屋檐下,蝉声更使人感到安静,太阳太大,午后又犯困,整座阳都好似变成了空城,只有他独自坐在这里。
院中早已不复去年初来时的荒凉——
牛鞭草、猫尾草都长得茂盛,酸茄沿着墙边生长,结着一个个或青或红的小灯笼,看上去也挺有观赏性,辣椒则在另一边长了一行,此时刚好开出一片细碎的小花,如繁星点点,空地则种着一些小葱,隐隐有指甲盖那般大小的蝴蝶飞舞其中。
还好三花娘娘带着她自己的手稿出去出书去了,若是还在院子里,怕没有几个逃得掉。
刚想到这里,便听一声动静。
“咔……”
木门的木栓竟自动掉落。
随即“吱呀”一声,院门打开。
小女童挎着褡裢走了进来。
女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十分明亮,脚步也有些轻快,走起路来脑袋微摇,似乎心情极好。
奇怪的看了眼坐在檐下的道人,她挎着褡裢走了过来。
“我回来啦!”
“三花娘娘可还顺利?”道人抬眼看她。
“三花娘娘很顺利!”女童答道,“恭喜三花娘娘!”
“恭喜三花娘娘。”
“那个廖某说三花娘娘写得很好……”
“谢谢道士。”
“唔?”
女童一愣,偏头看着道士。
愣了一下才开口说:“谢谢道士……”
“不客气。”
“你……你……”
“那个廖某说三花娘娘写得很好。”宋游依旧盘坐在檐下,像修行高人,抬头看向女童,淡淡的说,“三花娘娘继续讲。”
“那个廖某说三花娘娘写得很好,非常有趣,读起来就很开心,所以答应帮三花娘娘印刷出来,用来卖钱。”小女童说着,又低下头,将手伸进褡裢里拿出三块束腰蜂窝银,拿给道士看,“还给了三花娘娘钱,说是向三花娘娘买的。”
“那我给三花娘娘的丹药,三花娘娘拿给他们了吗?”
“拿给他们了,他们说谢谢你。”
“知道了。”
宋游淡淡点头,坐着不动。
小女童则把银钱收好。
三花娘娘写的游记宋游是看过的,只看过一页手稿,是三花娘娘特地挑的一页给他看,别的不给他看。
本身出海是三花娘娘的亲历见闻,这份亲历见闻本就奇妙有趣,无需想象力的点缀,只需将之如实写下来,便是一个不错的奇妙故事。只不过同样的故事不同人来写也会有不同的味道,既看本领,也看风格适合与否。
就他来看,三花娘娘写得很不错,文笔幼稚,但是有一种童趣。
而除了童趣,还有另一种稀奇的趣味。
便是猫儿与人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关注点和不同的想法,常常让人意料不到她会这么写、她的关注点会在这上面、思维又是如此的跳跃。
可惜也只看了那一页。
不过故事好是故事好,在这年头,绝大多数人出书也都是不赚钱的。
多数情况下,只有少数有名气的文人,被人特地请去写诗填词做文章,别人为表感谢,会给一些“润笔”。此外很少有人靠写书挣钱。著书者要么是为了名气传播,要么是为了传承学识,要么是为了理想抱负,或是单纯的喜好乐趣。
那廖家众人应是念及三花娘娘的恩情,这才给了润笔费。
说是买稿,其实连数额都和三花娘娘上次要的一半捉妖驱邪钱一样多,其实就是另外一半。
宋游早有所料,于是用一缕早年间的立春灵力化了一粒丹药,让三花娘娘带过去,请他们化水饮用,补回此前被金蟾吸取的生机阳气,也算是补足他们特地给三花娘娘的这份润笔费,不亏欠于他们。
“三花娘娘为何不肯让我陪同三花娘娘一起去呢?”道人仰头看她,“为何这么不肯让我看到三花娘娘写些什么呢?”
“唔……”
小女童充耳不闻,只扭过头,看向不远处在辣椒丛中飞舞的小蝶儿。
那神情姿态,和寻常装作听不见人说话的猫一模一样。
“可是三花娘娘既然已经出书,若是书卖得好,流传于世,在下即使今后再不来阳都,在逸都也会买到三花娘娘的书的。”
“伱别买!”
“终会看到的。”
“你别看。”
“莫非是三花娘娘在书中写了很多我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怕我看见?”
“!”
小女童顿时一阵警惕。
这个人好生厉害!
“猜对了?”
“……”
小女童继续警惕的望着他。
“看来是了。”
“……”
小女童一下环顾左右,一下又把银钱收回褡裢中,一下又自言自语说又够我们用好久了,一下又说要把它放回被袋中,随即不看道人,自顾自的挎着褡裢往后走去,走回卧房中。
脚步声轻柔,越来越远。
“……”
宋游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头也没回的说道:“既然如此,三花娘娘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就走。”
声音也如往常一般大小。
“知道啦……”
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应。
宋游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回去和三花娘娘一同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