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自然了,三花娘娘一文也不想给。
只是在宋游的劝说下,好歹还是令他来屋中走了一圈,念念叨叨,算是多了点参与感,临走时请三花娘娘给了他一文钱。
接过这一文钱的那一瞬,这位民间先生也是愣了一下。
此后三花娘娘便一直守在门口了,扒着门缝看外面的动静,陆续有几人来敲门,她就立马收回目光,又回头看道人,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吭声,装作屋宅中没有人的样子。
宋游也不违逆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到了夜晚,吃过晚饭,道人也不急着入睡,而是请自家童儿点亮屋中油灯,又取来井水研墨,磨得清淡,又在桌上铺开纸,画起了梅花。
下笔悠然,寥寥几笔,墨迹便在纸上自然浸开,显出梅花枝干。
猫儿跳上桌子,低头认真看着。
凝香墨散出熟悉的药材的香,不浓烈也不清淡,深沉而静然。
道人亦是认真落笔。
梅花枝干成型,又用细笔勾出细小的枝丫。无需太多背景,街道行人都不需笔墨,只需勾出白墙青瓦的一角,衬托梅花,其余大片留白,便似今天浓雾重重下的街道,那在雾中显出的梅花。
“树子光秃秃的!”
猫儿指着画上说道,又扭头看向旁边朱砂,似是还记得多年前在逸都:“你要用这个洒出花花吗?”
“是的。”
“又是红的!”
“没办法。”
“伱怎么不画那些跳傩舞的人?”
“我也想画,可惜没有那么好的画功,画不出来。”宋游摇了摇头,“要是窦大师在此就好了,后世又留一幅珍奇宝画。”
“那你快洒梅花!”
“三花娘娘可以帮我洒。”
“三花娘娘洒?”
“嗯。”
宋游用水调了朱砂,递给猫儿。
便见猫儿伸出爪子,毛绒绒的,一边扭头看着道人,一边慢慢将爪子往下伸,触摸到朱砂墨,便飞快抬起,依旧盯着道人,慢慢移到画上。
“随意即可。”
道人微笑,用眼神鼓励着她。
三花猫怕自己洒得不好,把他辛苦画的画给弄得不好看了,可与他的目光相交,便又有了勇气,于是只一抖爪子。
顿时朱砂飞溅,落纸为梅。
一人一猫皆专注极了。
猫儿除了专注,心中还有一些忐忑,目光既停留在纸张上,也不时转动着眸子,悄悄打量着自家道士的神情,见他满意,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就是了。
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上面,一时间就连往常警惕的她,也没有发现窗外晃动的隐约可见又似乎不可见的影子。
只见道人也伸手蘸朱砂。
却是随意往窗边挥手——
“刷……”
手中一点朱砂顿时飞出。
屋外门窗关得严实,窗户也被厚厚的窗纸糊着,可不知怎的,这一点朱砂却透过了窗纸,未破窗而飞了出去。
“啊!!”
外头突然一声尖啸。
随即是一阵风声。
“喵??”
猫儿瞬间反应过来,刷的一下扭头,直直盯着窗外,随即毫不犹豫,跳下书桌便冲了过去。
一阵风开了门,外头夜深深。
又一阵风将门给关上了。
灯火也被吹得摇晃出影子。
宋游则完全不急,站在原地,拿着自己与猫儿刚刚做成的画,对着烛光仔细打量。
虽说画技普通,神韵欠缺,却也有几分灵气,算得上一幅好画了。
道人自己是越看越满意。
过了一会儿,门才再次打开。
“吱呀……”
这次是被女童的手推开的,走进来后,她又小心的将之关上,像是怕力气稍微大一点便会将门弄坏似的,这才对道人说:
“跑不见了。”
“无妨。”道人依旧看画,“我已在他身上留了标记,总会找到他的。”
“标记!”
“三花娘娘来看画吧……”
道人似乎毫不关心,只将画给女童看。
第459章 雷公白日除妖
寒冬时节,青山已老。
阳都城外,生满枯草的山坡之间,一条几尺道沿着山脚弯弯绕绕,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要往何处去。
只见远方山上隐隐现出阁楼瓦檐,青烟袅袅,直冲天云,应是有一家香火不少的宫观寺庙。
小路最终汇入大路。
“扑扑扑……”
一群野鸟从天空飞过。
一名身着三色衣裳的小女童正从一座荒山上下来,身后跟着一匹枣红马,马背上左右两边各驮着一大捆木柴,忽然听见空中一阵响,她几乎是本能的停下脚步抬头看去,目光和脑袋都随着这群野鸟而移动,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专注。
好在没有“咔咔咔”。
直到鸟儿消失在云雾朦胧的天际,她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眼自家马儿,又扭头看向下方小路的一头。
“叮叮……”
有隐隐约约的铃铛声。
和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差不多。
不过猫的听觉敏锐,自然能听出其与自家马儿铃铛的细微差别。
随着铃铛声响,率先从弯弯绕绕的小路上探出头的是一颗毛驴的头,驴头边走边点着,慢慢露出背上坐着的一名身着宽大道袍的老道士。
老道士须发花白,手持浮尘,腰板笔直,神情安静淡然,一身道袍宽松干净,完全遮住了双腿和驴背,身下驴儿瘦弱,道人也不健壮,有一种相得益彰又飘逸出尘之感,柔弱且刚。
三花娘娘看见他的时候不禁一愣,脑中想到的是当年在云顶山上遇见的那个崔公。
崔公衣裳松垮垮,他也松垮垮。
崔公骑驴,他也骑驴。
只是崔公戴了帽子,他没有戴。
崔公更柔弱,他则更自然。
崔公着红衣,他着道袍。
更多的细节就记不清了,那时候的三花娘娘还很小,也没有现在聪明,记的很多事情都变得雾蒙蒙了。
不过如此一看,虽说她是先见过云顶山上的崔南溪,却并没有先入为主,认为老道士是学的崔南溪,恰恰相反,直觉便是文人在学道人。
三花娘娘便默默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盯着他走近。
与此同时,老道士也看见了她,眼中有些惊异,也直直盯着她。
“吁……”
老道士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身后两名年轻道士便也跟着停下。
“三花娘娘怎在这里?”
“家里的柴烧完了,三花娘娘出来砍点回去。”
“为何来这么远砍柴?”
“近的都是别人的。”
“原来如此……”
老道士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山。
阳都城外没什么高山,这也算是相对较高的一座,山上有峭壁,不高也不矮,摔不死人也能摔断腿——
别看城外皆是山丘,道旁皆是草林,其实山上多数都是开垦过的土地,而莫说土地田径旁的草林灌木,就是那些荒山野地中、道路旁的草林灌木也都是有主的。从哪里到哪里,哪一片归属于何人,都是当地人商量好的。哪怕很小的一行黄荆,也都划分得好好的,当地百姓上山砍柴绝不会去别人那里砍,会引发口角纠纷。
自然是无人能为难得了她的,可她也没有这样做,反倒有意避开,去了那些寻常人到不了的悬崖峭壁上砍木柴。
文平子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女童。
看来那位仙师对自家童儿也不是全然放任不管。
心中只冒出一句——
不拘小节,而明大义。
“看来三花娘娘收获颇丰。”
“这柴好烧着呢!”
“贫道今早收到宋道友的传信,说昨晚极乐神来访,道友已做好了标记,请我进城请神除妖。我已联系好了周雷公。”文平子说道,“三花娘娘这是还要继续砍还是回城了?”
“要回去烧火了。”
“那便同路吧。”
“唔……”
小女童往下一步,便从黄山到了小路,扭头看了一眼这道士,尤其打量着他这身崭新干净的道袍,晃了晃脑袋,才继续往前。
枣红马默默跟上。
文平子骑着驴,也跟在后头,看着马背上的柴摇摇晃晃,女童走路悠悠然然,本还有些紧张的心也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