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娘娘也没说。”
“三花娘娘在看你。”
“我在看花。”
“你在想什么?”
“想些故人。”
“想你师父?”
“三花娘娘怎么知晓?”
“我很聪明。”
“自然。”
宋游此时想起的也不止是师父。
这花香既从记忆深处来,也理所当然要牵扯出记忆深处的东西,古人有寄梅花以诉思念的传统,可宋游即使折下梅花,也不知该往何处寄。
好在有三花娘娘作伴。
消解了不少孤独。
感谢“小恐龙爱吃鱼”大佬的盟主,也感谢所有读者大佬的打赏和投票,鞠躬露胸!
第37章 不觉又多一年
寒冬腊月,溪柴烤火,撸猫赏花,逸都的清闲生活日复一日。
每天的事情多了一项——
照料马匹。
支出也多了一些。
城中养马就是麻烦。
本来北元马消化能力强,是很耐粗饲的,不使重役不必喂精料,但城中打不了草,也得花钱买草料,还得为它常做清理。好在宋游与它说过之后它便一直安安静静,否则吵到邻居,不说惹来麻烦,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腊月眼见得也要过完了。
马上就是宋游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一个人的春节了。
前几日福清宫的道长们托一位住在逸都的香客送信来,说想请宋游去青成山过年,说去的话就二十八到,宋游想了想,还是没有去。只是他也没有办法给福清宫的道长们回信,不知那天他们在山门前等了多久。
罗捕头也有来请,宋游也婉拒了。
包括俞知州都有送信来。
宋游一概没有答应。
蜡梅开得久,到了除夕这天,花都还在,迎霜傲雪,凌寒独立。
宋游在院子里盘算着日子,三花娘娘化成了人形,却还是改不了猫的习惯,爱在院墙雨檐上行走。
今年过年的时间倒是合适,年后几天就是立春。
记得自己是立秋后来的逸都,过了立春,差不多就过了秋冬两季了。
头顶院墙上传来声音。
“我们要走了吗?”
宋游抬头看去,见小女童赤脚站在院墙雨檐顶上,檐顶本来窄滑,她却站得无比稳当,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
这猫真是有一双慧眼。
“都说了,三花娘娘不要在化成人形的时候爬上房顶行走,会被人认成是妖怪。”
“三花娘娘就是妖怪。”
“会影响邻居。”
“这边房子里没有人。”
“这不礼貌。”
“好吧好吧。”
虽然如此说着,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只继续盯着他:
“我们要走了吗?”
“立春后就走。”
“立春是多久?”
“还有几天。”
“为什么要立春?”
“立春是一年之始,生气旺盛,万物复苏,是开启一段旅程的好时候。”
“听不懂。”
“快下来。”
“给我拿梯子来。”
“你明明可以跳下来。”
“会被人认成是妖怪。”
“……”
宋游去给她搬了梯子来,还给她拿了鞋。
三花娘娘穿上鞋子,感觉别扭得很,而她环顾这间屋子,难免有些不舍。
半年时间对于猫来说是很长的。
这里已经全是她的味道了。
“那我们这几天做什么?”
“要请屋主来验房。”
“什么是验房?”
“就是这是别人的房子,赁给我们住,所以我们还给人家时,要请人家来看看,有没有把房子弄坏。”
“验了房呢?”
“要去和说书先生道别。”
“还有呢?”
“过年。”
“三花娘娘知道过年。”
“三花娘娘有大智慧。”
“对的。”
“此次启程,就离家越来越远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家。”
宋游扭头与她对视,沉默片刻,见她眼里只是纯粹的清澈,便又沉默了片刻,不知说什么。
初四就是立春了。
初五院子刚好租满六个月。
宋游想了想,没有大年初一请人来验房的道理,初二按逸州习俗,又要去上坟、给逝去的老人拜年,之后还要回娘家,走亲访友,怕是直到初五六都不见得有空闲,这么算来,年后还真没有年前方便。
干脆今日就去请屋主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屋主就到了。
屋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文人打扮,姓唐名中字心成。
早听说过租住这里的是位高人,这也是近几年来唯一在院子里常住的租客,甚至他还来向宋游求过符箓,此时自是尊敬不已。
壮着胆子稍作检查,小院并无损坏。
“先生,一切妥当。”
“那我初五就走。”
“唐某还有一事求问先生……”
“请说。”
“先前这院子里……”唐中左看右看,虽身上并无不适,可仍是有些胆寒,说话也是扭扭捏捏,“先前这院子里……有些……不太干净,在下听说先生道行高深,不知先生是否……是否已经将之除掉了?”
宋游看了他一眼,只说:
“那不过是一缕残魂执念,若非心中有愧,不必惧之。”
宋游当初一眼就看出,那女子阴魂并未害过人,也缺乏害人的本事,而他只是个过客,暂居于此,懒得费心,便没再去关心她的故事。
是在这里住了很久之后,好像是上月底,又好像是这月初,一次偶然的机会,罗捕头才向他说起。
这女子原是青楼歌女,后嫁给了唐家长子,她的夫婿就是面前这位唐官人的兄长,两人恩爱极了,一时传为美谈。不过后来北边打仗,唐家长子随一位熟知的将军从军而去,想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却没几年就断了联系,女子独守空闺,思念郎君,逐渐抑郁,不久便与世长辞。
这故事一度感动了逸都的很多人。
这间院子是唐家长子和她的。
如今男主人全无音讯,女主人也死了,作为他们仅剩的亲人,唐中理所应当将院子收到手上。奈何女子执念太深,阴魂久久不散,这院子既没人敢住进来,也租卖不出去,唐中也是无奈。
宋游当初听说的时候,心里也是感触的。
既感触于这份真切存在于封建时代的难得的爱情、跨越生死的执念,也深思于这个故事和他原本想的并不一样。
这女子残魂藏得很深,不好找出来,确实能难倒不少吃这口饭的民间先生,可逸州之大,也不是就没有能人了,而她硬是在此待了数年。宋游原本以为其中必有隐情,就像小说里的故事一样,要么女子生前身份不一般,要么便牵扯到了别的东西,弯弯绕绕,却绝没有想到,使这女子残魂执念在这里存在了数年都没有被解决的原因,仅仅只是周边社会对她的广泛同情和感动。
往复杂的地方想惯了,一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竟只是人们简单的纯粹的善意。
于是宋游恍然,于是宋游称妙,于是又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即使这个时代落后、愚昧,可它也是有温度有色彩的。
古今虽有差异,人心却是相通的。
若论对女鬼生前的了解,宋游不如街坊邻居多,若论受女鬼存在造成的影响,宋游不如街坊邻居大,既然街坊邻居都在宽容忍受,罗捕头就住在这间院子斜对门,以他的性格和职责,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游又哪来将之除去的理由呢。
唐中顿时失望至极,却也还是不死心。
“先生可有法将之除去?”
宋游并不回答,只看着他摇头。
“唉……”
唐中长长叹息,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这几年想尽办法,我也认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先生,这便告辞。”
“预祝新年如意。”
“也祝先生新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