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妖。”
“我有通灵之术,可与鬼神交谈。”
“三花娘娘不喜欢和神讲话。”
“不要自卑。”
“什么是自卑?”
“……”宋游摇摇头,“我还有招来挥去之法,可隔空取物,又可放回原位,好比我空杯来水,举樽酒干。”
“学了这个,是不是就可以叫耗子自己过来?”
“精于此道自是可以。”
“那我要学这个!”
“那三花娘娘可得有耐心。此法常人几年方可入门,起初只可取相隔不远、自己知晓又属于自己的东西,造诣深了,别人的也能取,到了极致就是千里之外的东西,只要知道地方,也能取放自如。”
“逮耗子要多久?”
“常人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
“伱会逮耗子吗?”
“我只学到了入门。”
“那……”
三花娘娘歪着头想了想:
“那我再听听。”
“很好,多听多选,不鲁莽下决定,这是好事。”宋游夸奖道,“三花娘娘果然智慧超群。”
“快讲。”
“我有聚兽调禽之法,入门之后,便可使野兽山禽对你亲近,可使它们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能领悟它们的意思。随着造诣精进,甚至可以调遣野兽山禽乃至世间珍禽异兽为你所用。”
“嗯……”
三花娘娘歪着头想了想:“这总可以叫耗子自己过来了吧?”
“这倒可以。”
“那我学这个!”
宋游笑了笑,却又说道:“不过世事难全,万法皆有限制,若非如此,便是有破绽、缺陷或克制之物。就好比这聚兽调禽之法,修习者施术时内心必须完全坦然,充满善意,连一丁点的愧疚、歉意也不可有,哪怕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丝一毫毫,也不可以有。”
“听不懂。”
“就是说,这门法术是心法,学这门法术的人,无论造诣深浅,都要先修心。”宋游顿了下,“而要做到完全坦然,毫无愧疚亏欠,也是看这人心性上的修为,有人须终生吃素,有人则只需不用它来谋害动物即可,只有少之又少的天地奇人,才能用它来骗害生灵。”
“听不懂。”
“三花娘娘可以用它把耗子叫过来,可若是用它来捉耗子吃掉,它就会失灵,甚至以后再也用不了它了,此道上的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猫本来就要吃耗子。”
“那不一样。”
“为什么?”
“就好比我,每次施法之时,其实是用一颗纯善之心面对那些动物,于是动物受此感染,又有法术加之调合,便也对我抱以纯善之心。可若我有一天借助这门法术,利用了它们的纯善之心来骗害他们,今后我就再也拿不出这颗纯善之心了。”宋游顿了一下,“即使三花娘娘现在能做到那极少极少的天地奇人才能做到的,认为就算这样做也天经地义,一丝一毫的愧疚亏欠也没有,可随着三花娘娘修行学习日久,渐渐也会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到了那时,多年的苦修便付之东流了。”
“听不懂。”
“以后慢慢懂吧。”
“哦。”
三花娘娘继续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还有造梦之法,下可入梦托梦,中可造梦困人,上可织梦于天地,世人生活其中而不得知。”
“三花娘娘自己会做梦,为什么要去别人梦里?很好玩吗?”
“三花娘娘还记得我第一个说的法术是什么吗?”
“忘记了。”
“……”
“怪你说得太多了。”
“也许。”
“为什么你会这么多?”
“都是略懂而已。”
“还是很多。”
“我很厉害。”
“哦。”
“三花娘娘想学什么?想好了吗?”
“三花娘娘不知道。”
“那三花娘娘还记得什么吗?”
“长生不老。”
“哈哈……”
宋游不由得轻笑两声。
看来长生不老不光是人类的终极追求,也是其它生灵的终极追求。
可惜啊可惜……
宋游虽不确定木行之法到了极致能否真的青春不朽、长生不老,但即使真的能,这世间能于此道走到极致的,怕也就独有长春仙翁了。
至于长春仙翁是靠愿力信仰不老,还是靠法力不老,甚至长春仙翁是真是假,现在还在否,谁又知道呢?
“道士。”
“嗯?”
“怎么不讲话了?”
“三花娘娘有没有听过道韵?”
“没有。”
“有一首道韵唱得好……”
……
俞知州坐在上首,有从人进门。
“知州,小人回来了。”
“先生可收了。”
“先生收了。”
“让你去果然没错。”
“知州过奖。”
“收了就好……”
俞知州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随即陷入沉思。
在这年头,仙道就如那头顶的明月,本就神秘,高不可攀,又被历代文人佳作更涂了一层别样的色彩,文人雅士向往仙道是常事。甚至有大才人干脆自诩谪仙浊仙,常常梦着自己能如古时诗人那般,忽有一日举头望月,或是醉后得诗,或是某个契机,便一下子明悟了,于是抛下这凡人翩翩然成仙而去,就此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俞知州年轻时便向往仙道长生,甚至邀过三五好友去过名山求仙,可惜未得,如今年近五十,仍然时常寻觅丹方自己炼丹来吃。
每吃一丸都离浊世更远一些。
今日那先生也许不是仙,但也确实是他平生遇过的少有的高人了,只可惜与之相谈,却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也许是与先生相交太浅,交浅言深,先生自然不愿与自己多说。
可又能怎么办呢?
谁能猜出这些隐世高人的想法喜恶?自己先前听说那先生喜欢听琴,信心满满,想靠杨锦声与先生拉近交情,可又如何才能想到,那先生竟只想听琴而对那一墙之隔的抚琴人毫无兴趣?自己能偶然看见先生把玩墨条,已是幸运了。
况且自己也该知足的——
仅今日这三言两语,也够惊人了。
俞知州不由陷入沉思。
天地初开当真没有神仙?
日月初生也没有神仙?
那又如何才能成仙?
神仙总该可以长生了吧?
难道也不能?
在这一坐,便是天色渐晚,而他一直思索着,幻想着,沉迷其中。
直到夫人来叫他吹灯去睡,躺到床上了,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窗外月光浅浅,他又开始思索月宫上的神仙们。若是自己成仙,必定也常常飞到月宫上去游玩。
不知怎的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际,他居然听见有人在唱歌,其词玄妙,声音半老,曲艺粗糙,却有一种自然朴实的韵味,悠悠然然,让他想到一名老道,而这声音自然也该是从深山间的道观中飘来,理所当然带着线香的香味儿。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长圆。
“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稀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茫茫。
“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
“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
第27章 画猫
“刷!”
俞知州从床上坐起。
正是月光入窗。
刚刚做了一梦,梦里听见玄妙的歌,迷迷糊糊之际还记得一些词调,如今清醒了,刚一坐起来,那词调便一点点从脑中消去。俞知州知道常人做的梦大多都是这样的,只觉得是梦里的内容果然不该存在于现实世界,并不因此惊奇,惊奇的是梦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