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定然是入了秋天冷了,看三花娘娘一个猫睡在大街上,怕着了凉,所以才会用树叶把三花娘娘盖住,暖和一些。”
“?”
三花猫歪头直盯着他,充满怀疑。
也不知是选择了相信,还是懒得和他计较,只见她晃了晃脑袋,跳下桌子,慢慢悠悠的上楼了。
道人盯着她的身影,继续思索。
此时正是陈子毅将军威势最盛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民间许多百姓都将他的画像贴在了门上,做成了门神。
画得像不像另当别论,具体效果怎么样也不必说,但天下百姓是真的相信他有神威、就连他的画像也能祛除妖邪、吓住小鬼的。尤其在北方,更是已将他传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哪怕塞北人,也是只消看见他的一个旗号,就会心中忐忑,甚至望风而逃。
以至于更远的西域、更远的国度,那里的人还未曾与他有过碰面,但他的故事已在对方耳边传闻,这无疑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褒奖。
可以说他距离成神只差两样——
立地死亡和朝廷敕封。
虽是凡人身,却已不可与寻常凡人等同,这样的人,寻常妖邪阴鬼想在他身上作祟,无异于自取灭亡。
若是妖道设法寄梦,可能性也低。
那么多不一样的将士,寻常江湖奇人、民间异士,如何知晓这么多人的身份面目?
最大的可能便是冥冥中的感应。
可这也有一个问题——
虽说中原王朝与塞北蛮人交战多年,互相之间都有许多残酷行为,砍头垒山、插尸为林,若对方有擅长邪道的修行之人,取走将士魂魄用来做什么用或是单纯折磨取乐都不足为奇。只是陈子毅领兵的这些年来,中原王朝几乎都是优势一方,塞北一方想取回尸体尚且艰难,更遑论在战斗过后回来特地取大晏将士的魂魄。而几天不取,多数魂魄就将回归天地,自然消散,只有极少数在偶然条件下才能成鬼。
这般操作起来应当是很难的。
“除非……”
刚一想到这里,外头又有人来。
是一名跛脚的中年道人。
“道友慈悲。”
“国师有礼。”
宋游依然起身,与他行礼,随即请他进来。
“可有打扰到道友?”
“国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哪里谈得上打扰?”宋游客气说道,“何况在下近日都很清闲。”
“贫道也是想着天凉了,难得清闲,想出来走走,便索性来拜访道友了。”国师笑呵呵说,“不过方才来的路上,倒是遇上了陈将军。”
“陈将军也只来坐了一会儿。”宋游说,“说不定国师还比他先出门呢,也是有缘。”
“谁说不是呢?”国师笑着说,又探身好奇道,“不知陈将军这么早来寻道友,可是有什么要事?”
“此前在下去北钦山寻访蔡神医,但没能寻到,回来路上,便碰上陈将军与两位殿下打猎归来,因在下以前便常听说将军的故事,心生仰慕,也对北方和边境之事颇为好奇。当时谈了几句,没能尽兴,今日陈将军便来找我叙旧,与我说些与自身有关的事。”
“想来和说书人说得并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呵呵……”
国师笑呵呵的点头说:“其实贫道对陈将军也是敬佩不已,只是,呵,天下人知晓陈将军的厉害,却不知晓陈将军究竟有多厉害。”
“怎么说?”
宋游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也确实很感兴趣。
“就好比当年鱼头关一战,道友可曾听过?”国师是个健谈的人,很快便起了话题,好似与老友闲谈。
“可是陈将军以五千精兵战胜十万的那一战?”
“正是。”
“那在下便从说书人口中听过。”
“惊天大胜,威震塞北,又是兰水之战中奠定胜局的一战,想来天下没有哪个说书人会放过这一段了。”国师笑着说道,“那便请问道友,在说书先生口中,此战陈将军是如何取胜的?”
“听说是用的水攻。”
“这便是贫道为何说世人知晓陈将军厉害,却不知晓陈将军究竟有多厉害了。”国师摇了摇头,“上游拦水,设计引兵前来,开闸放水,水淹大军,自然是一大奇谋,可其实却并非如此。”
“愿闻其详。”
“其实哪来的奇谋巧计,只是当时下雨,河面涨水,世人见了,便谣传水攻。”国师摇头,“事实是陈将军以五千对十万,生生的打赢了,光明正大的阻击了十万塞北大军!”
“竟是如此……”
“不止阻击,甚至取胜,待援军赶到时,塞北人已经溃败,丢尸上万!”
“……”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是。”
“说书人之所以说陈将军用的水攻,世人之所以这么传,便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五千人能打赢骁勇善战的十万塞北。”国师继续摇头,“可有时候只有编故事才需要考虑人相不相信,真正的事反而不需要。”
“国师所言有理……”
“世间智谋,有高有低。要说奇谋巧计,比之寻常人,已是大智,可比之陈将军,反倒只能算个中智。真正的大智是世人理会不了的,就如没有人会相信五千军士能打赢十万塞北,要问怎么赢的,也许让陈将军亲自来说,世人听了,也是不肯信的。”国师叹道,“所以贫道说,世人知晓陈将军的厉害,却不知晓陈将军究竟有多厉害,那是讲不出来的。史书寥寥几笔传下去,后人见了,大概也想象不到。”
“史上这样的事似乎不少。”
“是也。”
国师笑着说道:“史上许多善战之人,常用奇谋,其实哪来那么多奇谋,比奇谋更不可思议的,便是他们不用奇谋,竟也堂堂正正的赢了。”
两人就此闲谈了好一会儿,国师才说起他真正来找宋游想说的事。
“天下民心所向,生灵愿力所趋,地府凝聚已近了。”
“何以见得?”
“不知道友可有察觉到天道的转变?”
“在下近期常在城中,少有出去,所见所闻都不多,却不知国师说的又是什么转变?”宋游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此时变化还很小,在城中确实不易察觉出来,不过若是边疆,常死人的地方,便能明显察觉到了。”国师说道,“原先人死成鬼,乃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如今却变多了许多,像是那些有怨念的、不甘心的,亦或是生前本领高强的,死后魂魄都极可能留下来,不再消散。”
“当真如此?”
“边疆早已有人来报。”
“原来如此。”
宋游听了,心中只叹一句,果然如此。
“贫道想来,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地府怕是就要凝聚而成了。”国师也喝着茶说。
“这个时间是国师算好的吧?”
“道友知晓,贫道与陛下皆有所求,贫道也不瞒道友。”国师沉默了下才说,“不过贫道终究学识浅薄,天道的演变实在让贫道出乎预料,此时地府尚未凝聚成功,但人死后成鬼的事情却变多了,颇有些麻烦。”
“想来国师已有应对之法。”
宋游一边说一边淡淡看着国师神色。
“贫道确实有些准备,已经派遣人与鬼去往边疆,那些死人多的地方,将鬼魂都牵引回来,免得四处为乱,惊吓到人。”国师说道,“贫道原与陛下商议过后,在丰州寻了一地,本是未来想留作地府鬼城与阳间接洽的,此时正好将鬼带去,暂存此地。”
“国师料事如神啊。”
道人笑着恭维,举杯饮茶。
“道友似乎并不意外……”国师说道,“道长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实不相瞒,在下之前便有听说,有人曾在丰州见过百鬼夜行的场景,正觉奇怪,怕是有人作乱,想去查探一番呢。”宋游笑道,“既然是国师在那边设立鬼城的话,在下便不必急着去了,只等以后路过,再去见识一番国师的手笔。”
“竟是如此巧合?”国师笑了笑,“世间之事,真是妙极。”
“妙极。”
“正好贫道也很想请道友去看看。”国师对他说道,“不敢耽搁道友游历天下,但若道友离京之后,路过丰州,可一定要告知贫道。若贫道又有了什么疏漏之处,也好请道友指出,否则的话,上万鬼魂的怨念,贫道可承受不起啊。”
“一定!”
“说不定贫道还真需要道友相助……”
“怎么说?”
宋游看向他,他也看宋游。
“往近处说,那些从边疆回来的鬼魂多有凶悍之辈,有些不仅煞气深重,更有些罪孽也很深重,不止是战场杀敌多了那么简单。化成鬼后,他们被贫道手下的人与鬼带到丰州,也常常不服管教,甚至作乱,贫道也很头疼。若今后有压不住的,成了气候的,便只能来请道友相助了。”
宋游听了,却没有说什么,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笑着问:
“往远处说呢?”
“若今后鬼魂太多,丰州业山装不下,地府却迟迟未成,贫道便只能考虑先用秘法隔绝一片天地了。”国师恭敬道,“贫道不才,出任国师之后四下搜集了许多上古文献,竟也真的找到一些了不得的手段,其中便有一样,可以阵法隔出一片天地,只是贫道不精此道,一人可办不来。”
“若真到了那时,便尽管来找在下。”
“多谢道友。”
“不敢称谢。”
两人坐在这里聊了一上午。
国师果然健谈,知识也渊博,也许他和任何人都能聊得投机,自然也与宋游聊得尽兴。
到了中午,宋游还从对面饭馆叫了菜来,与他同吃,下午才离去。
第190章 中秋灯会有奇人
然而国师走后,宋游却皱了皱眉。
天道演变,人死变鬼难度略降、概率略增,北方和边境死人无数,又因为边军多有武艺高强、死不甘心之人,边境多有枉死怨恨之人,所以在北方和边境应当会出现不少鬼魂。被国师麾下的道人僧人和老鬼押往丰州,避免四处作乱,于是便有人见到了百鬼夜行的骇人场面。
丰州业山关押了大量阴鬼,于是有了鬼面草。
一切好像都合情理。
就连陈将军的梦都有了解释——
这年头的军队将士品行参差不齐,再好的将军也得取舍,有时为了战力,为了保家卫国,也会选择性的无视。
边军将士中有些自恃武力,品行不端,被押到丰州业山后,难免与国师手下的道人僧侣与老鬼起了争斗,便被镇压惩治,甚至被镇杀。
业山则是原先就定好的阴间与阳间的交接处,是地府鬼城所在之地。
宋游既未去过北方,也未去过丰州,对国师的大计也了解不多,实在难以挑出毛病来。
只是心中却也有些别扭。
“……”
道人摇了摇头,只愿那位书生鬼回来之时,能带回一些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