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大惊,当即招供。
几年前书生去泰安寺上香求问功名,碰到那广宏法师,两相交谈,广宏法师却说他此生与功名无缘,倒是修奇门之法的好苗子。
从此两人便搭上了线。
书生果然是个好苗子,短短两年时间,在遁地术上的成就便超过了广宏法师。随后他便在广宏法师的指引下,四处盗窃。其中盗得金银珠宝便全归他自己所有,古玩字画一人一半,广宏法师先挑,至于珍稀药材,便全归了广宏法师,说是用来炼丹。
此外有时他还会替广宏法师盗一些账本之类的东西。
罗捕头听得暗自心惊。
泰安寺作为城中香火最盛的寺院,在逸州宗教界地位虽比不上城外那座千年道观,可占了地利,那广宏法师亦是城中多位贵人的座上宾。
罗捕头觉得自己该尽快破案。
于是又风风火火赶往泰安寺。
早前已派出手下最得力的人来了这里,已将事情经过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那些旁观者都还在这里。倒也不是手下捕役不放他们离去,而是八卦心理作祟,都自发的围在这里,红光满面,等着看热闹。
罗捕头一来,大家七嘴八舌。
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一清秀的年轻人。
有人说看见那年轻人带着猫进了五观堂,没有座位,他礼貌询问过后,才坐在了广宏法师旁边,看起来很随意,像是个巧合。
有人说看见那年轻人和广宏法师一起沿着迂折长廊走向万佛宝殿,小声谈话,都很有礼,像是认识,又像不认识。
有人说听见广宏法师问那年轻人想要如何。
有人说那年轻人必是妖人,用妖火谋害了广宏法师。又有人说那广宏法师自己心中有鬼,才在佛祖面前自燃告罪。
有人说那火没有温度,又有人说隔着老远便感觉到了烫,有人说是黄的,有人说是红的,但那落在地上毫发无损的衣裳却是做不得假。
大家都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罗捕头听得心惊不已。
接任捕头一职多年,他见过不少涉及妖鬼的案子,却少有处理过这种牵扯到神佛的案子。
怕是他父亲也没见过几次。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镇定。
先带人去搜查了广宏法师的住处。
这泰安寺除了这妖僧,似乎也没别的有道行的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有公职在身,就算广宏法师还在,只要牵扯进了案子里,想要阻止的唯一方式也只能是通过城中贵人进行施压。
因此无人敢于拦阻。
果不其然,凭着多年经验,一众捕役很快找到了被广宏法师藏起来的赃物。
一堆没用完的药材,一些古玩字画,至于那些书书本本,无论是佛法经书还是别的什么,罗捕头一概不看,只用箱子收起,带回衙门。
……
一个时辰后,逸都衙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公堂中间放着一口木箱,边上点了烛火,摇曳着照出几人的身影。
刘知县身材矮小,站到了公堂正中,箱子的前边。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幕僚,罗捕头和两个捕役恭恭敬敬站在边上。
虽是流官制度,可作为一县主官,他与底下的小吏自然有着高低之分,不过主官施行政令也得看底下小吏配合,加之为人处事的讲究,因此在他们的日常相处当中,罗捕头一直对刘知县恭敬有加,刘知县也对他多有客气,这是他们的合作模式。
罗捕头事无巨细,从今日早晨上班见宋先生院墙破损开始,到下午抽空又去拜访宋先生,两人间的谈话,再到泰安寺一行,甚至自己的相关推测都向刘知县汇报得清清楚楚。
听完后,刘知县长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幕僚在身后小声提醒:“大人,还是先处理贵人们的遗失之物吧……”
“嗯。”
刘知县这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看向那口箱子,接着又看向罗捕头:“这里面的物件,你可清点过了?”
“大人,属下一眼未看。”
刘知县转过身,与幕僚对视。
幕僚对他点了点头。
“名远你办事向来讲究,我是放心的,这些物件我自会请大人们来认取。”刘知县这才说道,不过停顿了下,他仍是忍不住,又问,“那甜水巷的先生当真只与广宏法师说了几句话,就让广宏法师自焚而亡了?”
“回大人,当时泰安寺香客众多,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啧啧……”
刘知县内心震惊,只觉宛如神仙手段。
“那你说的院墙受损一事……”
“属下虽未从宋先生口中听闻那究竟是何妖物所为,但听狱中那贼人说过,广宏法师养有三只青面夜叉,身高一丈有余,体大如牛,站在地上便可平视二楼之人,想来就是这怪物所为。”
“那你又说院中毫无打斗痕迹……”
“不仅没有打斗痕迹,属下下午去问时,见那宋先生面上毫不在意,恐怕这夜叉鬼只在瞬间就被制服了。”
“……”
刘知县闻言,又回头与幕僚对视一眼,随即才感慨:“这般高人,往常只在山中清修,何时我逸都城中也来了一个……”
罗捕头听出他的意思。
知县之前便有结识之意,现在恐怕已有了登门拜访之心。
“属下听说宋先生是云游至此,暂且歇脚,以前也是在山中清修的。即使到了城中,也是独居一处,只与狸奴为伴,最喜清净,每天进出也都是独来独往,怕是去看红尘去了。”罗捕头隐晦提醒。
“可惜……”
刘知县摇了摇头。
既如此,自己倒不敢去打扰了,不过城中知州大人向往此道已久,广宏法师一案传开后,多半会来询问,自己倒是可以与他细细讲讲,一来投其所好涨涨谈资,二来知州大人官居高位,身份不凡,自然有去拜访的资格。
至于那广宏法师……
显然是犯了戒条、做了亏心事,才被业火焚灭于佛祖殿前。
……
罗捕头为宋游修好了院墙。
宋游倒也没有拒绝——
自己给罗捕头设谋,本身是收了钱的,如此已经两清,而承担被贼人背后之人报复的风险也是应当的,都在这二十两银子里了。可自己之后又助罗捕头彻底破了这案子,罗捕头为自己修缮院墙,也是应得的。
在宋游心中,如此依然两清。
只是罗捕头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自己仍未还完宋游的相助之情,常常送些东西来,但也都是些很实在的肉菜水果。
宋游有时会收,有时不收。
还是那句话——
有时适当的接受别人的好意,其实是大度的一种体现。
有时收下,是让罗捕头心里好受。有时不收,是把握一个尺度,免得造成过多的牵扯。
如此一天天的,日子也过得快。
平凡之间藏有非凡的乐趣。
广宏法师在佛殿前自焚一事很快传扬开来,成了逸都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在江湖圈里则传得更广一些,越传越玄。
世事传闻大抵如此。
而宋游除了听书,又迷上了听琴。
北城的松庐是杨公的住所。杨公以擅长抚琴出名,常在家中邀三五友人抚琴为乐,城中许多贵人都会去拜访,而他每日傍晚抚琴,于是有些爱好声乐之人便会在此时去到松庐之外,茶棚下点茶一杯,以琴声而醉。
松庐不远,宋游常常路过,会停歇片刻。
天气眼见得转凉了。
第21章 山中寻高人
对于广宏法师一案,最为震惊的还是城中的贵人们。
普通老百姓哪与广宏法师有过多少接触,最多去泰安寺上香的时候见过,知晓泰安寺有这么位高僧,可城中那些向往仙佛一道的贵人可多数都与这位高僧交往不浅,不是常请广宏法师来府中喝茶讲经,就是常去泰安寺拜访广宏法师,甚至有了心事也都说与他听。
哪曾想这高僧竟是这般为人。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这位高僧的死。
广宏法师的本领他们是见识过的,掀纸成兵,夜半托梦,还有夜叉护法,加之种种奇妙之术,就是说他是菩萨在世他们也信。可如今却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逸州知州名为俞坚白,是昌元二年的榜眼,也是个向往神佛长生之道的人,不过他却与广宏法师少有接触。
不是早知有今日,也不是知晓他心术不正,只是俞知州挑剔,眼光甚高,听说了他与城中别的贵人交往之事,其中不少钱财往来,便实在难以将广宏法师与他心目中真正的高人结合起来。
这种人,自己都不得长生成佛,又怎么可能带他走上长生之道呢?
前段时间听逸都知县讲了广宏法师一案的具体经过,他便对那甜水巷的先生来了兴趣,再将此案捕头叫来,细细问了与那先生有关之事,只觉那小先生虽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形象有所出入,却也是世间少见的高人了。
至少远在那广宏法师之上。
于是有了结识拜访之意。
可对于自己心生向往、仰慕之人,无论是修行高人,还是音律大家、丹青妙手之类的,自然要放低态度,不能行身份上的便利。
又听说那小先生喜好清净,可着实让他为难了好久。
终于得知先生常去城北的瓦舍听书,近日又常去杨公屋外听琴,俞知州终于找到了结识的机会——
瓦舍听书他是少有去的,可听琴本是雅好,即使公务繁忙,他也常常约上好友在府中弹琴为乐。杨锦声作为逸州有名的雅乐大家,俞知州自然是去拜访过的,与之有些交情,可以从这里入手。
甚至俞知州都想好了,相遇后若觉得那先生确如罗捕头所说,便可顺势请先生去杨锦声家中做客,介绍他与杨锦声认识,也算投其所好。
“备马。”
“大人,去哪?”
“松庐。”
“好。”
俞知州出门看了看天,甚是满意,便喜滋滋的坐马出行了。
……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
“秋高气爽,正是外出寻访的好时节啊。”宋游盯着天空,喃喃念道。
外头正是蓝天白云,却不觉得晒,因为此时正好有一朵云遮住了太阳,使得整个世界既不阴沉,又看起来凉快,异常清爽。
这几天应当都是这样的天气。
是外出最好的天气了。
正巧三花娘娘在院子里扑来扑去的捉虫儿,听见声音又没听清,好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