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客气了。”
宋游口中说着,却不扭捏,也不拒绝。
一堆礼物全都摆在石桌上。
众人见状,也是轻松了不少。
随即便见三花猫跳上石桌,似是被腊肉腊肠的肉味儿吸引,又似是习惯性的检查闯入领地的陌生物品,凑近一堆礼品前左闻右嗅,居然也没人去赶它。
“先生与猫为伴,真是雅兴。”
李姓客商笑呵呵的看着三花娘娘,脑中回想起的画面却是那日在城外这猫学着先生与他见礼的画面。
想来也是,先生走到凉水坳时还是独身一人,走到逸都就有了只猫,想也不可能是山间随便捡的野猫,怕也是快要成精或者已经成精的,才被先生收服做个伴。
于是即使面对着这只猫,他的语气也极为客气:“有只猫陪着也好,先生游历天下也不那么孤独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猫跟着先生,也是它的造化。”
“相比起我陪伴于它,却是我更需要它陪伴于我,不好说是谁的造化。”
“这……”
李姓客商初听不觉有什么,细想却是越想越妙。
只能说先生果然不凡。
如此聊了一会儿,李姓客商忽的瞥见宋游卧房门口挂的黄符,想到自己等人来的第二个目的,不由大喜。
“先生会制符?”
“会几种驱邪符箓。”
“不瞒先生,我等苦命行商常年行走于大山之中,难免夜路遇鬼,山路遇妖,早前也曾找过吴山的寺庙宫观求个一两张符箓想保平安,可惜,有的干脆无用,有的虽然有用,却也只能做个提醒之用,我等今日前来也有想在先生这里求一纸驱邪避鬼的符箓的想法。”李姓客商说,“若能如愿,自是感激不尽。”
“不必这般客气。”
这本就是伏龙观的业务之一。
宋游当即拿出昨夜画的几张符箓,不够的便铺开黄麻纸,招来朱砂,提笔现画。
众人当即大惊——
他们虽不见灵力随笔游走、封注于朱砂之中,却也可见下笔生风,梅树叶子被隐隐吹动,往常去宫观寺庙求符有时也可见一些异象,可哪有这次来得明显?
一时人人心中大定。
直到每人分了两张,贴身收起,一时胆气大增,竟有一种再见雾鬼也不惧之的错觉。
“折成三角的为辟阴符,可辟阴鬼。方块的为驱妖符,可驱妖邪。辟阴符不可驱妖,驱妖符不可辟鬼,不同符有不同的作用,各位还请记下。”
“自当谨记。”
想着大家都带了礼来,宋游本打算不取钱财,可耐不住众人心诚,每人还是给了些碎银子。
也算是首单进账了。
好不容易送走一行人,宋游刚回院中盘坐片刻,感受时节灵韵,凝聚灵力,便听门外又起了敲门声。
想来这次是自己邻居了。
“唉……”
扰我清修。
第15章 我有一计
“吱呀~~”
木门合页声响酸长。
外面站着一人,年约三十,一身皂衣皂靴,虽没有带铁尺长刀,却也看得出是捕头捕快。可此时他的两手却都提满了礼物,面上也挂着笑意。
“见过先生。”
“班头这是……”
“哦,在下罗钧,就住先生斜对门。”罗捕头笑着说,“早就听说咱们甜水巷新搬来了一位高人,却是一直没有腾出空来拜访,见谅见谅。”
“当不起当不起。”
“不知……”
“罗班头请进。”
宋游连忙将罗捕头请进来。
大晏是流官制,主官调任频繁,一地的实际权力大多掌握在下边的小吏手中,是不可怠慢的。
其中捕役本是武职,却又与民生息息相关,本身代表官面,又常与江湖人打交道,可谓黑白两道通吃。而且大晏的捕役很可能是世袭制,一代代关系权力传承下来,在当地是很不好招惹的。
罗捕头此时却对宋游很恭敬,一进院子,就把带的礼品放到了石桌上。
有天心楼自酿的好酒,有九河县产的红糖、何家庄的布匹,还带了一套茶具,看得出是费了心的。
“罗某早该来拜访的,只是最近一直忙于抓捕贼人,忙得脚不沾地。”罗捕头这才空出手来行礼,“昨日下午倒是得了空闲想来拜访先生,不赶巧,先生刚好出门了。”
“怎当得班头如此大礼?”
宋游看着这些礼物,皱起了眉。
“先生是高人,自然当得。”没等宋游说话,罗捕头便又说,“实不相瞒,昨日罗某到来时,刚巧遇上吴山县的茶商也来拜访先生,相谈之下才听说,将金阳道上雾鬼翦除的高人竟然就是先生……”
“顺手而为罢了。”
“先生为民除害却不图名利,罗某实在敬佩,该向先生施一礼。”罗捕头说着便又向宋游施礼。
“太客气了。”
宋游只面露无奈之色。
大晏社会上这种风气就很重,无论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礼貌至上的。
例如陈姓镖师并非镖头,但寻常人见了他都称一声镖头,例如宋游开始并不知罗捕头是捕快还是捕头,但也开口就是一声班头,再例如寻常人说话,都格外的客气,宋游不知习惯与否,总之是不喜欢的。
好在罗捕头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见状哪里还不知道,像是先生这种高人,多半不喜这些弯弯绕绕。
自己直接一些怕还能博几分好感。
“实不相瞒,罗某此次前来,除了拜访邻居,也还有一事想向先生求教。”
“罗班头无需客气,直言即可。”
“说来话长。”
罗捕头长叹了口气:
“最近一两年来,逸都城中盗案频发,那窃贼所盗之物尽是贵人府中珍宝,甚至盗到了知州大人头上。城中大人们皆是大怒,责令我等立即将之捉拿归案,可我等想尽了办法,仍丝毫也捉不到盗贼踪迹,甚至城中百姓一度传为是妖鬼作案。直到前几月,我等才终于见到了那盗贼的真正面目,也终于知道那盗贼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贵人府中作案且逃脱我等追踪的了。”
“那盗贼会飞天遁地么?”
“先生也听说过?”
“城门口见过。”
宋游想起了自己来的时候,在城门口看到过一位遁地大盗的通缉令。
“就是那盗贼!那盗贼虽不会飞天,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身遁地的本领!”罗捕头说着,看向宋游,“不知先生对那遁地之法可有了解?”
“有些了解。”
“当真?”
罗捕头下意识说道。
话音落地,才觉不妥,便又慌忙解释道:“这段时日来,那遁地贼久抓不到,城中大人已经下了通牒,偏偏我们又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好几次设了陷阱,可那贼人生性胆小、狡诈多疑,到了陷阱前都不进去,甚至前日那贼人就站在不远处嘲讽我等,端的是可恶至极,在下也是想捉拿他好紧了……
“而且不瞒先生,在下也曾去找过泰安寺的高人请教过,然而……”
罗捕头话没说完,摇了摇头。
“泰安寺的高人出了什么主意?”宋游忽然来了些好奇心。
“泰安寺的广宏法师说,让我们挖一圈坑埋下大粪,可破那贼的遁地术。”罗捕头说着无奈的笑了。
“对一些学艺不精的人,倒可能有用。”
“这么说那广宏法师也没哄我?”
“污秽破法的说法向来有之,也许那位法师也只是看班头心切,自己心里也是拿不准的。”
“罗某也是这般想的。”
罗捕头说完,又看着宋游:“先生可有别的法子?若是有先生相助,擒了那贼人,罗某向先生承诺,不仅劝说知县视作先生捉了那贼,赏金全额奉上,额外还必有重谢。”
“听班头说,那贼人是个胆小多疑的性子?”
“这是罗某的个人判断。”
“班头经验丰富,想来不会错。”
“不知这与捉那贼人有何相干?”
“班头有所不知,这遁地术和穿墙术一样,有个讲究,就是施术之时要对遁法成功深信不疑。若是施术者自己心中都有所怀疑和忐忑,便可能将自己闷死在土里,或封在墙上。”宋游如是说道,“所以自古以来,学穿墙术遁地术的人,要么是心性坚定、胆大之人,要么便是愚蠢,痴绝之辈。”
宋游是真的了解过这门遁术的。
伏龙观有完整的遁地术、穿墙术的术法,甚至他对这两门法术的原理很了解,只是他却不会这两门法术。
信则有不信则无、坚信则强生疑则弱的道理对很多法术都适用,可遁地术穿墙术本身就是有缺陷的——它的缺陷就是无论你将它学得多好,用得出神入化,它也始终会存在失败的概率,只是概率高低罢了。
你苦心钻研半生,也只能让这个概率降低些许。
而这就与前面所说的“施术者要对成功深信不疑”产生了矛盾。
因此自古以来,很少有修道高人会这两门法术的——对它越是了解,越知道它的缺陷,当施术时心里就越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动摇,从而放大它的失败概率,乃至于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使用它的,多是宵小之辈。
罗捕头听完皱起了眉。
“这段时日以来,罗某陆陆续续也与那贼人打了几次照面,只是因为他会遁地之术,每每才让他跑掉。而且罗某上月已知晓了他家住何方,自认对那贼人已有了几分了解。罗某断定,那人最多与愚蠢沾些边,绝不是先生口中坚定胆大之人,也称不上痴绝。”
“那人以前可有精于此道?”
“以前不过一个落魄书生罢了,考不上功名,不知从哪学了这遁地术,开始走起了歪路。”
“也许背后有人传授与他,要么是没告诉他此法的弊端,要么便是以秘法使他不再生疑生怯。也许是他只得了遁法却没得知个中奥妙。”宋游说着停顿下来,余光瞄了瞄罗捕头带来的礼物,稍作沉吟才说,“若是这二者对了其一,我便有一计可试,但也只是请班头试试,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先生请说。”
“点破即可。”
“如何点破?”
“班头可知有一本书,名为桃李岁时记?”
“桃李岁时记……”
罗捕头怎么也不明白破除遁地之法怎么与一本书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