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这妞儿的曲风说变就变,前些天还听她唱什么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虽还是关于陕北的人情事物,但整个意境完全不同,激情、欢快取代了原先的苍凉、寂寞,加上人跟奎勇的‘你情我浓’,
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这奎勇不管是跟周晓白好,还是跟现在的这秦岭谈对象,
他总有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感觉,怪怪的,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感觉活在人影子里。
“还有啊,奎勇他们插队的白店村,虽跟咱不是同个公社,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到冬天断粮时节,整个村里也都拖家带口跑去县城要饭,跟咱这儿一样,都是老传统了。
现在又不是在京城,奎勇他那买卖估计早就停了,这日子怕是也过得紧巴,你好意思跑去蹭人饭?”
“唉……”
钟桐摸了摸瘪进去的肚皮,道:
“这不成,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特么不是光凭意志就能扛过去的。”
“就是了”,曹刚道:
“明儿还得干活,这滴水未进,我怕是镢头都提不起来了。”
钟跃民从炕上下来,穿了鞋子,一句没说便出了门,
郑桐在后面喊,“哎,跃民,你干啥去?”
钟跃民头也没回回应着,
“不说肚子饿嘛,劳资给你们化缘去……”
拐个弯就来到隔壁女知青的窑洞,里头几个姑娘正在灶台边忙乎着呢,钟跃民嘴一咧,笑呵呵的走进去了,招呼着,
“呦,做饭呢?怪香的,做啥玩意?”
几个姑娘见来人,看其面上神色,多半知道人过来用意了,蒋碧云没给人好脸,
冷冷道:
“钟跃民,你过来有事啊?”
“没事,没事”,
钟跃民围着灶台,眼睛跟雷达一样,死死锁定着那锅里蒸着的馍馍,嘴里清水都渗出来了,
嘴里胡扯着,“就随便溜达溜达,看看你们吃啥,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一个女知青李萍笑着道:
“跃民,你就别在我们这演戏了,刚你和郑桐、曹刚两人在隔壁这嚷嚷的,隔几里地都能听到,这月刚过半你们就断粮了,这粮食你们咋吃的?”
钟跃民见三人都知道了缘由,也就不演戏了,重重叹口气,道:
“你们没听说过那句话嘛?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们七个男知青,眼下这年纪,都是在长身体,新陈代谢也快,对吧?
上面分配的那点粮食,哪里够啊,没办法,我们也想把那米粒给掰两半吃,但不允许啊。
哎,王虹、李萍,你看咱都是京城来的,能分配到一个大队里当知青,那就是缘分,跟你们商量个事呗?”
“什么呀?”姑娘们已经都猜到了。
钟跃民搓搓手,道:“也没什么,问你们借点粮食……”
“不借!”
没等说完,蒋碧云当即给拒绝,语气没一点余地。
“我不白借”,钟跃民不死心,道:“下月发了粮食立马还你们,多还你们一些,上利息的,这不亏吧?”
“呵呵!”
蒋碧云冷笑声,
“钟跃民,你就别在这费口舌了,当初可是你提出来,要跟我们女知青分开做饭,那就请你遵守先前的承诺,我们不差你那点‘利息’,你啊跟别人借去吧,
要没什么事,你走吧,我们要吃饭了。”
冷个脸,一副生人勿近姿态,对于这般态度,钟跃民其实也都习惯了,他心里挺纳闷的,为什么这姑娘对他怨恨这么大,就因为他们先前在京城时对人耍流氓,还是说来这边后,他这嘴花花,开了些玩笑话,说什么‘狼多肉少’,
这姑娘记恨上了?
一时也琢磨不明白,见人这样,知道是没戏了,拍了拍手,
“行,你们吃饭吧,我出去了!”
悻悻出了窑洞。
待人一走,王虹道:
“碧云,其实咱还有些粮食的,分他们一些也没事,大家毕竟都京城来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大家互相扶持下,总归是好的。”
“就是了,碧云”,李萍也道:
“没必要闹这么僵,你别看钟跃民平日里玩得疯,没个正形,但也有自尊心的,这跑来咱这儿借粮食,想来也是做过思想斗争的。”
“他还有自尊心”,蒋碧云哼道:
“李萍,王虹,我不是心疼粮食,我……我就是看不惯钟跃民这人吊儿郎当,那一副流氓样儿,就因为他是大院子弟,就能给我们制定规则,制定了,却又要反悔,都要由他来说了算嘛?
凭什么?!”
李萍两人也不知道人蒋碧云为什么对钟跃民有这么大怨恨,或者说是针对其大院子弟的身份,也没再多说。
夜!
点灯如豆,灶台上的煤油灯,火光微微晃动,时间也才七点来钟,不过钟跃民、郑桐等七个男知青,这会都是早早上炕,并排睡下来,不时能听到“咕咕咕……”饿肚子声,也不知是谁发出的。
郑桐道:
“志民,你把煤油灯灭了啊,咱都躺下来还点着干嘛?浪费煤油。”
钱志民道:
“灭了也睡不着觉,还是留点光,能感受些光的‘温暖’,我这肚子就没那么烧心难受了。”
“槽!”
郑桐骂咧道:“你这还挺有诗意。”
睡一旁的曹刚道:
“哥几个,我实话跟你们讲,我现在都后悔死为啥要跑来这了,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吃得是米糊糊,黑米饼子,野菜团子,就这样还不能够,
当初我就不该对街道办居委会那帮老娘们妥协,要人没有,要命也不给,老子就不挪窝,有种把我抓去坐牢,要有这硬气,这会我估计都躺自家床上,总不至于挨饿吧?
咱就是太好说话了。”
郑桐道:
“曹刚,这不是硬不硬气的事儿,你要待京城,那帮带红袖章的老头老太太,天天上你家唠叨你,你就是睡觉、拉屎也能跟着你,你父母兄弟姐妹也没想落好,学校老师、单位领导找他们谈话,
你能待得住?”
曹刚撇撇嘴,
“郑桐,你也别吓唬我,我们学校还真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人叫孙洪,就是不报名下乡插队,任凭学校、街道办、单位的老师、同学、领导来劝说,那都不好使,
后来人给整烦了,你们猜怎么着?这哥们也特么是个狠人,把衣物裤子一脱,里头啥也不剩,光溜溜的躺被窝里,谁再要进来饶舌,被子一掀,
兄弟重见天日,豁出去了!
就这么着,人就扛过去了,你再瞧瞧咱,上头一鼓动,咱就屁颠屁颠来了,纯特么傻逼。
当初我要……”
“行了,曹刚!”
张广志道: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整一马后炮。”
话题说开,众人七嘴八舌说起,
“哎,跃民”,郑桐胳膊肘捅了捅睡一边的钟跃民,道:
“今儿怎么跟闷葫芦一样?一句话没有呢,不是今儿白天去女知青那儿化缘,人没给面子,你这心里不好受,偷偷抹泪伤心呢?”
其他人也都哄笑起,钟跃民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意,调侃着:
“哥们就是婴儿时候,也没掉过眼泪,从小到大压根不知这眼泪是啥滋味……”
“嘘……”众人一阵讨伐声。
钟跃民没受丁点影响,继续道: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刚还叫嚷着这饿那难受的,这会又来精神了?我看压根还不饿,撑到下月发粮食一点没问题,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得留点力气,不然明儿怕是都起不来了。”
郑桐道:
“跃民,刚我出去上厕所,这天都下雨了,明儿也干不了活,你啊也不用早起。”
“我干个屁活!”
钟跃民骂咧道:
“我准备明儿就去县城讨饭,哥几个有谁愿意去的?咱结个伴,一起尝尝这当乞丐是啥滋味。”
郑桐道:“跃民,你还真要上街去乞讨啊?”
“不是真的吧?”
曹刚道:“咱怎么说也是京城来的知青,知识分子,地地道道首都人,这……这也太丢份了。”
“就是,就是……”
“行了,行了,你们”,钟跃民打住,道:
“都这会了还装什么首都人,屁首都人,咱从报名参加下乡插队,随着火车离开站台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什么京城人,你郑桐、曹刚、钱志民……如今都是陕北土城公社石川村第二小队的社员,
‘地地道道’的陕北人!
你们明儿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们,反正我这肚子是遭不住了,今晚熬一宿,明儿一早出发,中午饭我兴许能讨到几个馍,运气好,还能来几个肉包,至少肚子不挨饿了。”
话音落,窑洞里安静了一会,郑桐率先发声,
“跃民,我也豁出去了,明儿我跟你一块去,不就讨个饭嘛,哥们过去在京城天桥也是卖过大力丸的,
实在不成,明儿个咱去县城摆个位,吆喝两下,
来来来,
哎!哪位买大力丸的?有您一份儿,有您一份儿……买了准喜欢。
买完别恼,专治腰疼、腿疼、胳膊疼、膀子疼、四肢抽筋、麻木不仁;牛堵着、马踩着、驴踢着、车轧着;老爷子咳嗽、老太太喘、是治一位,好一位……”
众人被郑桐这般活宝样给逗得哈哈大笑,曹刚道:
“郑桐,你丫的过去不是真在天桥卖过大力丸吧?还真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