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言并未理会摊主,只是沉默着将这个茶杯拿在手中把玩。
彭智听完,语气调笑地开口说道:“老哥,你还是太保守了啊,隔壁摊的一开口可都是周秦汉唐的物件。”
彭智那一头黄毛配上花臂还是挺唬人的,至少这个摊主被他取笑却也不敢发作,讪讪一笑。
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说这就是明代成化年间的茶杯。
赵小棠躲在吕言身旁,也看了一会了,差不多确定之后才开口说道:“大叔,成化官窑瓷器胎质洁白细腻,釉面光滑莹润,构图疏密有致,多为造型小巧的器物。
您这杯子占哪样了?也就占了个小巧吧,而且就这小巧一项还不符合规格,还五万,您这是在义鸟小商品店五块钱收的吧?”
事实上吕言手中的这个茶杯,还真谈不上好看,胎质灰白,釉面也是坑坑洼洼。
摊主被赵小棠这一顿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道:“嚯,小姑娘还是个懂行的,那你能出多少?”
摆地摊这行,能薅只肥羊就使劲薅,没有肥羊,那也一样卖。
赚钱嘛,不寒颤。
“你这个杯子吧,色泽黯淡,弦纹也不饱满,也就做旧工艺还行,三十块吧,你还有得赚。”
赵小棠语气清脆,一顿贬低之后,直接从五万砍价到了三十块。
摊主有些犹豫,三十块虽然也有得赚,但是离他的心理价位差得太远,似乎还想开口提提价。
“够了。”
吕言平静的声音响起,他对赵小棠的这一番评价很不喜,“我没说要买。”
说罢,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来,转身朝着段建辉所在的树荫下走去,他突然没有再继续晃悠的兴致了。
因为这个斗彩异兽纹茶杯。
他用过。
盘腿坐到树荫下,左手托腮,瞳孔失去焦距,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
“啊!你怎么随便杀人啊!”豆蔻年华的少女捂着眼睛尖叫。
少女身前,一个男人持刀而立,刀尖正在往下滴着鲜血。
男人容貌俊美,却是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男人并未回话,转头就欲离开。
少女愣了愣,冲过去把男人抱住,鼻涕眼泪蹭了男人满身。
男人一开始身体不自然地挣扎了一番,后来似是认了命,一脸嫌弃的任由少女揉蹭。
“我家没了。”
少女涕泗横流,哭得稀里哗啦,终于晕了过去。
少女本是官宦之家,后来因为父亲酒后失言,触犯了龙威,被斩首示众,府内人员被流放。
在流放的途中,押送人员被路过的男人杀掉。
少女醒来过后,男人便转身离开。
可是少女却一直跟在男人身后。
“你想有个家嘛?”少女怯生生地问道。
男人神色冷漠,脚步不停。
“你应该也是一个人吧,我也只剩我自己了。”少女轻声细语,“也算是多个伴,我会煮饭的哦。”
男人冷漠地直视着少女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少女跟着男人回家。
是一个茅草屋,房间里只有一张稻草堆砌的勉强算是床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锅碗瓢盆,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少女气鼓鼓地看着男人住的地方,突然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这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女踮起脚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喂,闷葫芦,你叫什么名字啊?总不能一直这么叫你吧。”
###第一百零九章 律###
男人冷漠地无视了少女的询问。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少女愈发习惯了男人存在的日子。
“喂,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吧,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一家人就是要相互负责。”少女拍了拍并不饱满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要是没有名字的话,我给你取一个吧。”
“律。”男人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字。
“吕?姜姓吕氏吗?好奇怪的名字,还是我给你取一个吧。”
“你这么不爱说话,就叫你吕言吧。”少女说着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不要。”
少女发现男人吃得很少,抓的鱼和野味之类的,男人也只是浅浅地吃一小口,就好像完全不用吃饭一样。
男人唯一的爱好,在少女看来就是爱喝茶,也不论茶叶好坏,总是出门一趟就能带着一大把茶叶回来。
如此这般,三年时间转瞬即逝。
少女也从青涩转变为亭亭玉立,男人则没有什么变化。
这段时间少女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天,少女神神秘秘地把一盏粗糙的茶杯递给男人。
“你不是爱喝茶嘛,这个送给你。”少女凭借之前和朋友的关系,混进了一家烧瓷窑,亲手制作了一盏斗彩杯。
“好丑。”男人极为难得地开口做出评价。
“嘁,不喜欢那还我。”少女见男人没有回应,主动找话题。“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救我啊?”
“你长得很像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少女一听这话,小脸像河豚一样鼓起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吗?”
见男人并没有安慰她的意思,把眼泪抹掉,就跑进了夜幕之中。
男人神色平淡,没有去追,转身泡茶。
男人端着一杯茶,倚靠在门框上,平静地看着夜幕,手中的茶杯已经换成了女孩送给他的斗彩杯。
少女凭着胸中闷气跑出很远,静默着站在原地,回头发现男人果然没来找她,又急又气。
这时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在一个官窑工头的带领下找到了少女。
按照大明律,流刑途中逃亡,会改判为斩立决,杀害押送人员,更是罪加一等。
少女刚到官窑的时候,便被工头认了出来,工头摸清了少女住所,果断报官,领着一堆官兵找上门来。
少女怎么可能是如狼似虎的官兵的对手。
无力的抵抗过后,泛着寒光的雁翎刀从少女身体里冒出,鲜血染红地面,带着一种凄美。
男人端着茶杯,慢悠悠地顺着少女的踪迹找来,听见动静便加快了脚步,正好看见这一幕。
脸上神色冷漠,手中半盏温茶却是扔到了地上。
孤身一人朝着数百官兵冲去。
男人并未理会朝他劈来的刀尖,只是闷头杀着路途上的官兵,一路染血。
“为什么要趁我不在欺负我的人。”男人夺过一把雁翎刀朝着少女躺下的方向杀去。“虽然她每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总跟我唠叨些无聊的事,做饭难吃,烧个茶杯还这么丑……”
男人浑身浴血来到了少女身前。
“但是我答应过她。”男人冷漠地眯起眼睛,“要对她负责的。”
少女已然陷入弥留之际,听见男人的话,眼里亮起了灿烂的光,咳出一口鲜血。
“……你以后,又是一个人的呢。”
“我好……难过,不能陪着你。”
“你不要……再这么冷冰冰的模样了,很难让人接近啊。”
“你常说你是老人,老人的话……可得和蔼一些才可以的。”
“不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那就不叫这个了……律也不是很奇怪。”
少女终于闭上了双眼,了无生机。
男人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提着随手夺来的雁翎刀转身看着围住他的官兵们,神色冷漠得像是一只冷血毒蛇,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杀你们的人,叫吕言。”
……
“吕言?吕言?”赵小棠清脆的声音把他从记忆里拽出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吕言回过神来,看见眼前一只芊芊细手在不断摆动着,似乎是在测试他是不是真的没反应。
“没事。”
吕言脸上重新浮现了和蔼的表情,温和地补充道:“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
彭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你这神色大变,还担心是你身体不舒服呢。”
毕竟看他对那个茶杯感兴趣,正在砍着价呢,结果吕言这个正主转身走了。
“铛铛铛铛!”
赵小棠摊开双手,手上正是那盏明成化斗彩杯。
她想着吕言似乎很喜欢这个杯子,索性买下来送给他,就当做他出手帮忙的谢礼了。
吕言伸手接过了这盏小巧的斗彩杯,道:“谢谢。”
“嘻嘻,不用谢啦,也没要多少钱,就当感谢你昨晚帮忙了。”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古玩街植被茂密,一旁就是清澈的护城河,不时飘来阵阵花香。
斑驳的碎光洒下,随着风晃动。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此刻正是盛夏时节,却也比待在空调房里更令人舒适。
赵小棠透过树荫,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开口说道:“再逛一会,就可以吃晚饭了。”
彭智似是听见了什么至理名言,频频点头,像一只啄木鸟。
段建辉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紧接着揉了揉自己因为打哈欠有些湿润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