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卫萍瞪了陈冬至一眼。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范卫萍还是没把陈冬至怎么样。她只是走过来从陈冬至口袋里搜出烟和打火机没收了，再闷哼一声径直来到艾筠房间门口，‘咚咚咚’的用力敲门。
“死丫头，门打开！这房间十几年时间没住过人了，床单被褥都要换！还有你的衣服，赶紧在衣柜里找了内衣穿了，敢光着屁股信不信我揍死你！”
“阿噗！我才不开门，你就是想打我我知道！”
艾筠在房间里嚣张的说着，但还是乖乖听话的打开衣柜开始找衣服。
林戈还是第一次看到艾筠这样一幅天真浪漫就像十几岁小姑娘一样的情绪，也能够从她和范卫萍的相处中看出来，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幸福又快活。一次的错误带给她长达十多年的悲惨人生，但终究噩梦有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也重新续上了原本就不应该断掉的美好人生。
见艾筠掀掉浴巾要换衣服了，林戈赶紧转过身。
没一会儿艾筠重新换好衣服，一身简单又青春的T恤牛仔裤，穿在她身上十分合身。这是她十多年前留在这个家中的衣服，如今物归原主显得她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这女人，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
看艾筠站到镜子面前臭美，林戈尾巴甩一下。她对这个房间的熟稔程度让林戈感到惊讶，再怎么用肌肉记忆进行解释，也似乎荒谬了一些。
但是门外陈冬至的话，林戈也觉得存在可能。
当年还未发病失忆的时候，或许艾筠就是依靠无时无刻在心中思念这个家，才坚强的撑了下来。也正是因为无时无刻在心里幻想这个家，她才会对这个地方如此熟悉。
“大概是这样吧！”
林戈感慨一声，见艾筠依然还转着圈儿在镜子前面臭美，甚至都忘记了给罗珏打电话的事，他来到房门口跳起来，‘咔嚓’一声将反锁销子拧开。
早就在外面等的不耐烦的范卫萍，听到声音立即拧动门把手，打开门之后第一时间就要发飙。
然而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只猫而不是艾筠，她稍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一只猫居然还会开门，这么聪明的猫居然是自家傻姑娘养的？她有这个福气？
抬头看到艾筠居然还在镜子面前乐不思蜀，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进来了，范卫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就要揪艾筠的耳朵，没想到艾筠其实早就通过镜子看到了来人，眼角一弯嘴角一翘就躲过了范卫萍的突然袭击。只可惜强中更有强中手，还不等艾筠嚣张炫耀，范卫萍手指由揪变抓，很快就拽住了艾筠的头发。她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再用力一扯，艾筠就只能捂着头皮惨叫起来，举手宣布投降。
“还磨磨唧唧干什么？滚出来我给你修一下头发！待会儿老老实实给你儿子打电话，让我和你爸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范卫萍把干净的新床单被套丢在床上，然后揪着艾筠的耳朵把她带到客厅里。
客厅中怂怂的陈冬至，面对女儿的求救眼神根本不敢抬头。他眼睛盯着茶几上一根类似根雕的玩意儿，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这玩意儿比女儿对他更加有吸引力。
当艾筠被范卫萍彻底镇压，老老实实坐好任由范卫萍拿梳子和剪刀给她剪头发的时候，陈冬至这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
见女儿好像身上长虫子一样扭动个不停，被老婆子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才老实下来，陈冬至咳嗽了一声。
“咳！现在想一想，当年确实是糊涂了啊！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个美国梦让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骛，认为美国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美好的地方，甚至为了能去美国不惜一切代价！那时候甚至有一本杂志叫作《知音》，上面每一期都有国人用尽各种办法去往美国，从此享受幸福生活的故事。呵呵……当年有多少人相信了它？尽管那时候的国内确实不如美国，无论在各个方面都赶不上美国的尾巴；但是终究……虚假的谎言只能迷惑一代人，幸好没有毁掉更多……”
“啊？”
艾筠不知道陈冬至在说什么，转头看他一眼，却被范卫萍抱住脑壳儿一拧，赶紧老老实实重新坐正。
“哼！”
范卫萍知道老头子在说什么，也知道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因此冷哼一声，她不屑的道：“当年看那部《北京人在纽约》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来着？我说我看到了在美国生活的辛苦，在美国扎根的不容易！而你告诉我，你看到的是纽约的繁华，看到的是面包，咖啡，灯红酒绿！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说作为父母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给孩子最好的机会！你说电视里的人能够在美国扎根，你陈冬至的孩子也同样能在美国享受自由！你甚至还拿智取威虎山的齐淑芳举例子，你说人家国宝级艺术家带着整个团队，宁可辜负丈夫和国家信任也要留在美国，30个人无一例外全部拒绝回国，足已说明了美国的美好和繁华！哼！”
说到这里范卫萍冷哼一声，抬头看一眼陈冬至尴尬的样子，终究不再继续刺激他了。
“这些话，你都还记着呐。”
陈冬至干笑一声，特别当看见艾筠的眼神飘过来的时候，更是感觉羞愧。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但偏偏在那个时代，赴美原本就是文化人当中谈论和向往的主流。
陈冬至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太多，他只是后悔当年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太深，又受到美国梦论点的蛊惑，这才做出将女儿交给外人寄希望他把女儿带去美国这种荒唐事。
甚至这时候转念一想，陈冬至有些感慨的回想起来，当年像自己一样为了一点希望不惜一切代价的，这种人其实非常多。
他们有的人和自己一样被骗了，有的人则确确实实运气不错到了美国。然而其中有多少人能够拿到绿卡甚至美国国籍，又有多少人能够过的幸福呢？
寥寥无几的几个功成名就者身后，是遭受苦难和欺骗的累累白骨。
自己这边女儿虽然遭受苦难但也总算是回来了，可又有多少人从此消失无踪，亦或者就算去往美国也依然遭受苦难，美国梦变成了一场摧毁人生的顽劣笑话呢？
陈冬至感慨的摇摇头，见女儿带来的那只猫翘着尾巴走到自己面前，忍不住就伸手想摸它一下。
然而林戈没给陈冬至面子，身体一扭就躲开了陈冬至缓慢的手。
他只是看范卫萍已经帮艾筠把头发修剪完毕，已经弹掉了艾筠肩膀上的头发碎正在催促艾筠给罗珏打电话，这才提前过来占一个好位置罢了。
这是罗珏第一次和他的外公外婆见面，林戈还是挺期待看到他这时候的表情的。
糟糕的罗家人没有带给罗珏任何幸福以及值得开心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像艾筠一样，在范卫萍和陈冬至面前得到认同和接纳。林戈心知自己不可能陪伴罗珏一辈子，再加上从他开始上学以及自己工作日渐繁忙之后，能够碰到并且相处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已经退休的老两口子才能够陪伴他更长时间。
再加上张科说的没有错，陈家书香门第的氛围，对罗珏更有好处。这样的环境能够帮助罗珏改掉他身上许多的毛病，也能让他的未来有更多选择。
甚至说个题外话，别看老两口这会儿模样落魄，居住的环境也简陋。
但以他们教书了一辈子的事业来说，桃李遍天下并不是一个玩笑话。就好像陈冬至当时为什么莽定能够将女儿送去美国呢？因为他认为他认识的，能找到的帮忙人太多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挑选到了一个不该信的人，否则找到一个确实有能量运作的人帮忙，说不定这会儿艾筠老早就已经是个美国人。
这方面的财富，是其他人所不可能具备的。就如同一个老师落下面子向他曾经的学生求助，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厚着脸皮拒绝那些对自己来说轻而易举的请求？
当然这话充满私心，可谁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妈？”
罗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是声音先到，之后才看见视频通话里面的画面。当看到艾筠和平时不一样的发型以及衣服的时候，罗珏愣了一下，随即才发现母亲这边的后面背景似乎也有些问题。
这是在一个人的家里，莫非母亲真的找到了……
一时间心里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罗珏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些天母亲不在，他魂不守舍其实也想了很多；万一母亲不回来了，那就……好好祝福她。
“儿砸，看我美不美？”
艾筠不知道罗珏心中的纷乱心思，只笑嘻嘻的冲着手机镜头打招呼。
她的手机都是江燕用旧的替换品，像素比较一般，视频画面稍微有些模糊。罗珏只看一眼母亲的模样，就将注意力放在母亲身后凑过来的那个猫头上面。
“老大也在啊！”
罗珏跟林戈打个招呼，再又随着艾筠偏转手机镜头，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一对白发老人。
老太太的表情很严肃，眼睛眯着似乎随时打算骂人的样子。那老头儿倒是笑眯眯的一副和善模样，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将来对母亲到底好不好？
罗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对着镜头点头示意。
“哼！”
范卫萍闷哼一声，对于镜头那边这小孩儿阴沉的样子以及他和珺珺略有区别的脸，全部都很不爽。这小孩子儿甚至都不知道喊奶奶或者外婆，真是没有礼貌！
但她也知道罗珏是受过苦的，甚至某种程度上以年龄来说，他吃得苦比艾筠更多更辛苦，因此只是哼一声就罢手不再责怪。
而陈冬至这边，看到罗珏就立即变得笑呵呵的。
这是自己的外孙儿！不对！孙子！亲孙子！珺珺以后就不必再结婚了，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她跟着自己两口子过！而现在孙子也有，以后有人给她养老，也有人继承陈家的姓氏和血脉……
陈冬至越想越美。
“妈，他们是……”
罗珏终究改变了很多，也知道什么是礼貌什么是规矩。他仅仅错愕一下之后就主动开口，等待艾筠为他介绍这两个人。
“这是我爸爸！你要喊……爷爷！”
艾筠立即兴致勃勃的对罗珏介绍陈冬至，然后不等罗珏和陈冬至互动，就又指着范卫萍道：“这是……容嬷嬷！罗珏，我跟你说哦，她可厉害了，就像狼外……”
‘啪！’
话没说完，范卫萍一巴掌扇在艾筠的后脑勺上，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这傻子……”
林戈看到这一幕，听到艾筠夸张又傻逼的介绍，不由感觉有点牙疼。
果然早知道应该跟罗珏说，不让她看太多《还珠格格》的。
可谁让这部片子便宜，又被卖得各个下级地方电视台到处都是呢？随着娱乐环境的兴盛以及网络时代的兴起，地方电视台渐渐再也买不起那些当下热剧了。他们只能拿着过去这些个老片子一次一次的循环播放，反正混个时长也比电视台停播要好。而以罗珏家的条件必然也是买不起电脑以及网络电视，艾筠每天无聊就只能拿地方台的老剧打发时间。一天看八集特别过瘾，抖音时代之前它是很多老人最喜欢的选择，甚至比看央视一天一集还要吸引人。
“我是你外婆！我叫范卫萍，你可以直接喊我奶奶，也可以叫我范老师。”
范卫萍不指望自家死丫头介绍了，主动抢过手机对着那边面无表情，母亲挨打了他也不动容的罗珏，冷静开口。
“奶奶！”
罗珏比艾筠聪明，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称呼什么最好。
“嗯！”
范卫萍虽然只是简单答应一声，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罗珏的乖巧让她十分满意，这时候再看镜头那边，似乎这孩子眉眼脸型甚至嘴唇，都和女儿一模一样了。
“哎！他还没叫我呢！”
陈冬至不高兴了，明明女儿是先介绍的自己才对，你这个讨厌的容嬷嬷！
“……”
范卫萍转头看陈冬至一眼，想一想决定暂且给他一个面子。
于是将手机镜头对准老头子，范卫萍代替艾筠介绍道：“这是你爷爷，他叫陈冬至。你喊他爷爷就行，但是平时不要相信他那些傻乎乎的话！你妈就是被他给带傻的，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哦！顺便问一下，你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如果成绩还算好的话，我明天就去找人说说，下学期你转到这边来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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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去株市？”
罗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摇头：“我不去！我的家在漳市，我只在这边！还有妈妈也要回来，我不准她留在外面！”
这小子的语气很坚决，态度也不像个当儿子的。至少范卫萍听到他的话之后，露出的是错愕的表情，甚至还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自家理所当然不停点头的女儿。
狠狠瞪了艾筠一眼，范卫萍这才又对着镜头道：“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一个小孩子肯定跟着妈妈走啊，妈妈去哪里你就去哪里，这有什么问题吗？然后你妈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跟我们一起生活，由我们来照顾她，这样才对！所以我不明白你在犯什么倔！罗……珏珏，不要任性好不好？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家在哪里的问题，而是怎么做对你和你母亲更好的问题。难道说你们两个相依为命能够让人很放心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留在漳市靠什么生活！”
范卫萍的语气很严厉，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有道理。她不愧曾经当过老师，一番话有理有据、有劝说有批评有质疑，让罗珏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然而只可惜的是，她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拥有正常逻辑并且讲道理的小孩儿。
无论范卫萍说得多么苦口婆心，罗珏依然坚定的摇头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妈妈必须回来漳市，我也不会去株市那边。妈妈还要在漳市看病，我们在这边过的也很好，不需要别人的照顾！至于生活问题，每一笔钱每一笔账我都记下来了，以后我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他们，不需要别的任何人帮忙！”
“你这孩子……怎么就扯不通呢？”
范卫萍更加头疼了，刚才还看这小孩儿眉清目秀挺喜欢，这会儿就觉得他的性格真的跟自家女儿完全不一样！
这还能像谁？
不正是那个坐进牢里的混蛋？
“要不，我来说两句吧？”
陈冬至眼热老太婆和孙子交流已经好半天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凑上来。范卫萍不耐烦的把手机给他，他如获至宝的捧起来，再笑眯眯的看着罗珏直点头。
这孩子好啊！
漳市那几个警察都说了，平时里都是他在照顾珺珺；这么小小年纪的，还真是不容易！而且这孩子这么懂事，说话有理有据，老太婆怎么就不耐烦呢？
“罗珏是吧？爷爷先跟你商量一个事儿好不好？你看你愿意不愿意改个姓儿？罗珏罗珏，不好听对吧？咱们改名叫陈珏好不好？正好你妈妈的全名是陈爱珺，你改名叫陈珏跟妈妈一个姓，喜欢不？”
不等陈冬至说完，旁边凑热闹的林戈还有虽然扭头看向窗外，但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范卫萍，都无语的看过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陈冬至这是迫不及待想当爷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