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罗珏愣愣的看着医院顶上红色招牌，再转头看看林戈，不知道他把自己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对妈妈，还是很舍不得的吧？”
林戈抬头看着罗珏，眼神温柔：“不管那男人有多过分，也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妈妈总归是因为你而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一定是感到愧疚的，也很舍不得她吧？”
“我……”
罗珏似乎看懂了林戈的意思，嘴唇动了一下，眼睛也稍微变亮了一些。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一只猫看的这么清楚。
那两个男人根本就无所谓，认不认识接不接纳都没关系！但是母亲……即便不介意未来是否在一起，但至少不希望她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如果能治好她，那就太好了！如果能让她意识清醒的看着自己，知道她丢失的儿子回来了，那无论接下来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能够让那位母亲开心起来。
所以……罗珏很希望能够唤醒躺在床上的那人，哪怕他能够参考的方法，只是偶然在派出所蹭到的电视剧。
“阿嚏！”
躺在医院里的赵志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什么情况？难道是我在派出所偷懒的事情被发现了，然后聂所或者郑教导在骂我？”
赵志刚嘀咕一声，将手机支架微调一下角度，让他躺着看视频的姿势更加舒服一些。揉脑袋的时候揉到了额头上的绷带，赵志刚咧嘴一笑，很满意这种带伤休假的待遇。
另一边，林戈带着罗珏偷偷摸摸的潜入进了医院里。
林戈的本事不需要质疑，罗珏手脚灵活也经受过相关训练。对于专业人士或许不足，但是只应付门口的保安以及楼道里的护士，却已经绰绰有余。
很快，一人一猫再一次来到那间病房的门口。
罗珏透过房门的窗户往里面看过去，发现并没有人陪床。
也许是长达数年的治疗已经让罗家父子身心俱疲，再加上艾筠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危险，因此渐渐被放弃了陪护。
当然也有可能是作为公公的罗先进不方便做陪护的事情，而作为丈夫的罗健林又已经另寻新欢，因此才导致艾筠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漆黑的病床上。
“要进去吗？”
罗珏有些犹豫，低声询问林戈。
林戈理都不带理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能犹豫，还能选择放弃？
他跳起来抓住门把手，再利用体重用力往下一按，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
这一幕，让罗珏终于不再犹豫。
像做贼一样左右看看，罗珏踮着脚轻轻走进病房。等到林戈也钻进来后，他赶紧将房门关上，再弯着腰小心翼翼借着月光摸索到艾筠床前，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没有靠的艾筠很近，甚至离的有些过于远了。
但是只有在这个没有人打扰的时候，他才能够静静的，自私的，激动的看着他的妈妈。罗珏甚至嘴唇蠕动想要呼唤一声什么，但是心中的恐惧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林戈跳到病床上，沿着床边走到枕头旁，近距离打量这个身体严重瘦弱，头发稀疏，脸颊上没有半点肉的女人。
但即使这样，她的五官也依然很好看。细细的柳眉天然形成，薄薄的嘴唇上浅下厚，鼻梁很正很翘，睫毛也很长……如果能够养好养丰硕起来，一定是一个漂亮美人。
这个人，有很大概率是罗珏的母亲。
因为他俩的眉眼真的很像，特别那双眼睛，那双褐色的瞳孔，仿佛映照着晶莹的月光。
“眼睛？”
林戈忽然被吓了一跳，竟是艾筠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很茫然，但又很清透。神志缓缓在她的身上一点点出现，慢慢让她的眼睛变得灵动起来，整个人似乎瞬间被注入活力。
她看了看林戈，居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或者意外的情绪。
然后在罗珏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时候，艾筠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然后，这个女人缓缓露出美丽的笑容。
“小珏，你又不乖了！”
“？”
林戈头上冒出问号。
“我……对不起……”
罗珏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他觉得，既然是母亲的责备，那就应该道歉。
“不乖的孩子，就要老老实实听妈妈的唠叨，然后改掉不好的毛病啊。”
艾筠依然看着罗珏，就这么轻声道：“然后作为奖励，妈妈明天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小珏开不开心，我记得你最喜欢去动物园玩了……大象，小猴子，斑马，还有熊猫……”
“……”
林戈的表情变了，惊讶又纠结。
罗珏的身体瞬间变得十分僵硬，他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盯着他，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的女人，一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
持久妄想性障碍……
这是下午时候那位护士，告诉众人的，艾筠所患的病症。
她似乎依然沉浸在儿子失踪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当真醒过来。她会和并不存在的儿子聊天，和他玩耍，甚至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看着孩子一点点的懂事长大。
属于她的世界，似乎早已停滞在罗珏失踪前的时刻。哪怕罗珏已经回来并且坐到她面前，她看到的可能也只是另一个稚嫩的面孔。
罗珏双手紧紧抓着裤腿，不知道该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心痛？
绝望？
失落？
亦或者只是对母亲的心疼？
他不知道，林戈在旁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对母子。母子相遇却不能相认，甚至无法真正的见面，这是命运对他们最大的残酷和无情。
“小珏？”
见罗珏发呆，艾筠皱一下柳眉道：“妈妈跟你说话，你怎么能不专心听呢？你要记住妈妈的话，不要一个人离开家门。村子里有些人很坏的，躲着他们，有机会就报警。”
“！！！”
林戈瞪大眼睛。
这就是护士所说的，艾筠感觉到不对劲的事情？当时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别的都不记得，却依旧记得罗珏，还有报警这件事？
林戈没有忘记，护士还曾经说过，艾筠也说过要让罗健林付出代价之类的话。
艾筠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又认真，她咬着牙低吼道：“他们肯定会付出代价的！迟早的事情！小珏，一定要忍耐！耐心的，警惕的等待，等到希望出现的时候……唔……哦啊……”
她的身体开始痉挛，手指甚至掐进手心里面。
罗珏慌忙站起来，扑到艾筠床上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够抚平母亲的痛苦和恐惧。
然后……不可思议的，艾筠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
林戈不知道之前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护士是用什么办法让艾筠恢复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什么方法也没有儿子温暖的双手更加有效，也更加能够安慰病人。
艾筠的眼睛眨了眨，冷静下来之后似乎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只是患有抑郁症再加上持久妄想性障碍，而并非说智力有问题。因此当罗珏握住她的时候，她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并且奇迹一样的开始区分幻境和现实。
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了一些，眼神也更加灵动，还开始频繁的眨眼睛。
当松一口气的罗珏抬起头观察母亲状况的时候，艾筠的眼睛猛然瞪大了。就好像看见什么万分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整个人彻底呆滞，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第165章 同病相怜
在人和猫都措不及防的时候，艾筠忽然用力抓住罗珏的手。
她拽着罗珏坐起来，一把将罗珏抱住，然后双手在罗珏背后拼命的撕扯，同时嘴里“我的儿子啊！小珏！珏珏！宝贝！我的乖乖”一类尖叫乱喊个不停。
罗珏一动不动，任由艾筠非常用力的在他背上挠抓。
无论他还是林戈都知道，电视剧里精神失常的母亲，一看到儿子就恢复意识，那都是骗人的事情。
艾筠的情绪看起来非常激动，但是她的表现却一点也不正常。她或许将罗珏看成一个熟悉的人，也或许在罗珏身上看到属于她儿子的影子，但终究她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她的双手非常用力，已经许久未剪的指甲也很长很锋利。再加上又掐又拧的，罗珏哪怕隔着衣服也不能避免皮肤被抓伤。衣服被撕扯开，背后被抓出许多道伤痕，
但他依然一动不动，只是张开手想要抱住这个女人，但又犹豫着没有动作。
他双臂张开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任由艾筠埋头在他怀中，却又在对他制造伤害。
“这……难搞了！”
林戈也很纠结，他很想解救罗珏，但又不忍心让这位痛苦的母亲受伤。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两个听到动静的护士急匆匆的赶过来，林戈心里一虚，赶紧跳上窗户在窗台外面躲起来。
然后，两个护士就只看到情绪激动的艾筠，还有被她抱在怀中的男生。很快两人就看见艾筠的动作，那疯狂的样子让两人一怔，赶紧上前将她按住，用力将两人分开。
“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能私自接触病人呢？”
微胖的护士用力按住艾筠，再怒视旁边一动不动的罗珏。
罗珏也不回应，只用手在背上抹了一把，红色的血液沾在指头还有手心，他抬头看向那个依旧还在拼命叫喊儿子的女人。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瘦高的护士看到罗珏手上的血，愣了一下。想起来晚上时候遇到这孩子的事儿，她赶紧阻止同事继续批评这个孩子，又匆匆去护士站拿来镇定剂，利落的给艾筠打上。
艾筠的狂躁情绪缓缓恢复，她躺着抬着房顶，哪怕胖护士松开她，她也不再挣扎。
只是，嘴里依然在‘儿子、小珏’这样的呢喃。
瘦高护士轻声在胖护士耳边解释了罗珏的身份，让胖护士露出异样神色。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翻开艾筠的眼皮检查一下，又对罗珏道：“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也别搞这种突然袭击。想来看妈妈就跟我们打个招呼，有我们看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好了现在什么都别说，你跟我过来处理一下伤口。”
罗珏也不吭声，只跟着护士走了。
等到瘦高护士给艾筠检查完，再帮她盖上被子离开，林戈这才从窗户外面重新溜进来。
抖一抖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毛，他从病房门口探出头往外看。
护士站里那个胖护士，正在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罗珏用碘伏擦拭伤口。哪怕林戈偷偷摸摸走过去，她也没有发现，只看着罗珏的后背心疼。
而等林戈悄咪咪潜到医护人员休息室的时候，又听见那个瘦高护士正在和值班医生抱怨。
抱怨说艾筠的医药费又被拖欠了，而这只是最基础的观察护理费用而已。真正对她的治疗，已经在两年前就宣布停止。罗家支付不起治疗费用，却又担心把艾筠带回来会被她伤害，只能每天三十几块钱的把她丢在医院里。而这些钱大部分也被医保和残疾人补助、慢性病补助等等解决，甚至她的日常吃喝也有护理险填补……
值班医生听完对着瘦高护士冷笑，说罗家人的态度就是要把这女人一辈子丢在医院里，将她变成医院的累赘……
林戈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
当察觉到胖护士处理完罗珏的事情就要进来，他赶紧先一步溜出去，重新返回病房。
轻盈的跳到床头，林戈静静的看着这个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的女人。
这女人……真的快要被毁掉了。
缺乏照顾，也缺乏亲情抚慰，甚至已经断掉治疗只留在医院慢慢观察的她，很难有真正恢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