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似是撞击巨钟,莲花中迸出纷杂的声浪,似是缥缈的诵经声、又像是万千人的哀鸣。
声浪之中,那凝集佛祖真意的金莲从中开裂,千百片金色花瓣洒向漫天,被剑气的余波吹散。
叱地一声响,鸿远胸口开出一朵血花,整个身躯像是炮弹般飞出,撞断一边的巨木、撞上身后的石山,登时撞得山峰震动,烟尘四起,无数砂石哗啦啦地滚落,还未落地便在激荡的余波中化作齑粉。
飞沙走石间,鸿远勉强撑起身,身周佛光闪动,正欲起身,却见视野中的烟尘从中破开,又一道剑光从中显露,正正切中其腿侧。
没有哀嚎,没有嘶喊,只有略带金色的鲜血飞在空中,血液飞溅间,鸿远最后的护体佛法被迫,连带着一条腿被整个砍了下来,亦让他刚撑起的身姿跌回原地。
烟尘散去,显露出身穿鹤氅的身姿,燕过云持剑立在空中,眼目低垂,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鲜血喷溅的佛陀。
在他背后,充当司正的苍天宗众人早已尽皆泯灭在灵光之下,剩下的几名佛陀亦在仓皇退开。
没有了净土和金莲的加持,他们便如被拔出土地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养分,在灵器与术法之下,那道道身影果真如同被风摧折的花般摇曳,不消片刻便已尽然消去。
“燕宗主不愧为当代九黎之首,果真雄才盖世。”
鸿远按住腿侧,手上金光一闪,令喷溅的血液登时止住:“此番论道是我等确是未赢但若我等尽皆陨落于此,九黎可考虑过与佛门彻底交恶的后果?”
燕过云并无回应,只缓缓抬手,剑上灵光再度泛起,照亮了天空,亦照亮了鸿远凝固的神情。
“看来九黎是坚持一意孤行了如此执念,却也叫老衲佩服。”
他忽然放松了身形,收起了那副欲逃之相,没有哀嚎,没有求饶,反而坐卧下来,双手合十。
“老衲今日陨于群魔之地,便以此身作最后一渡!”
赫然金光照亮了论道场的天空,庞大无比的佛意扩散开来,四面的九黎众人都不由得抬眼望去。
却见鸿远周身金光冒出,整个身体似是在瞬间化作山岳,瀚海般的佛意被凝聚至极限,在额间形成卍字型的金纹,如同正在酝酿的熔炉。
燃命爆体?
空中的燕过云神色微变,手臂猛甩,灵光环绕的长剑自掌中激射而出,带着剑意所铸的片片残影,如同天罚降临般直射鸿远眉心。而他本人却在同时飞退,周身灵力放出,将身后九黎众人尽皆护在其中。
嗡鸣声起,凝聚极致剑意的飞剑冲入鸿远身周的灵光中,竟如同刺入无形的泥沼一般,化神级别的威势在瞬息间被削去大半。
佛光之中,已经化作金身的鸿远微微抬头向天,声音震在整片山谷之中。
“今日老衲以身渡魔,日后,自有万佛降世承吾遗志!”
他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山川与天空似是无限地远去,只有虚无的佛影在视野中心形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化作.一个细柱?
他眼瞳忽地一震,抬起头来,瞳仁中倒映出一支从天而落的烧香。
那烧香轻飘飘地降下,如入无物般穿透四周的佛光,正正钉在他额头之上。
呼啸的风停下来了,蔓延的佛光瞬间熄灭,连那磅礴如山岳的金身一并崩塌,在面前九黎众人的注视之下,鸿远的身躯软软倒地,额头上插着的烧香冒出青烟。
光晕褪去,飞在空中的灵剑失却了力道,旋转着划过天空,被一只手正正地握在掌中。
那只手的主人飘身于地,手指轻抚过灵纹延展的剑身,偏转目光,看向众人之前眼眸微睁的燕过云。
“做的不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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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重回九黎,佛祖一现
四面隔绝结界的光辉逐渐黯淡下去,澄明的天空下,被击穿的山谷间回荡着呜呜的风声。
微风轻柔地流过,在日轮的光晕之中,红衣道人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只能见得他扎起的长发与红色的衣摆微微摇曳,手中的长剑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燕过云一眨眼睛,记忆的光轮褪去,眼前的场景重回现实。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红衣的道人,而是一个留着短发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子。
一切都大径相庭,但那张脸、那把在他手中沉静的剑,又恰恰与多年前的掠影相契合。
记忆中的这个人站在九黎大殿前一力挽天倾,而那时自己还只是个在台下仰望他背影的少年。如今千年时光过去,他终于得以面对面地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与千年前相比,他的气场不再凌厉锋锐,却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般内敛平常,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味道。
但比起当年,他毫无疑问变得更强了,强到连身为九黎宗主的自己都无法捕捉到其气息。
唯一能显露出些微痕迹的,只有躺在他脚下鸿远老僧的尸体。
方才他亲眼看着这燃命的佛门大能是如何死在一根平平无奇的烧香之下,此种手段,哪怕是作为化神修士的他都生出了些无法理解之感。
一千二百年过去,他有了站在这个人面前的资格,但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昂着头仰视他的少年。
半晌的静谧,在身后九黎众人有些呆愣的注视下,燕过云轻吐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去,双手抱于胸前。
“九黎后人燕过云,见过无清尊上。”
他微微躬身:“此番论道幸得尊上出手相助,我等晚辈感激不尽。”
一句话如同闪电,听得身后的九黎众人如雷贯耳。
能站在此处的宗门中人,等级最低的也得是个精英执事,长老更是来了半数以上。在周清现身的时候,他们便已隐约猜到了面前此人的身份,但当这话从宗主口中说出来,震撼程度仍不可同日而语。
“九黎后人骆羽成,见过无清尊上!”
“九黎后人葛思远,见过.”
“九黎后人乔宜春”
一行人忙不迭地跟在宗主身后行礼,挨个报上名号,才报了一半,面前的周清便已挥了挥手,将他们后面的话全然挡了回去。
“繁复的礼节便免了吧,多麻烦。”
眼看着众人因他这话赶忙收起架势,他接着又朝一边燕过云道:“我这次是准备回一趟宗内,还需你们来引个路。”
隔了太多年,他其实不太记得这个叫燕过云的后辈是当初的谁,但反正只是需要人给他开个门,直接找家里最大的人总是没错的。
只不过他这句话说的随意,但面前听着的九黎众人可不这么想,对他们而言这话的震撼程度甚至高于改朝换代。
“时隔一千二百年,您终要回归旧地了么?”
燕过云神情微变,放在胸前的手更紧了一分:“尊上既愿回归九黎,我等自全力恭迎,我这便传令门下弟子.”
“用不着这么复杂,我只是需要回去取个东西。”周清道,“当年佛门尊者的那颗舍利,现在应该还在宗内吧?”
佛意舍利,一千二百年前他斩落尊者迦叶时,从其身上挖出来的宝物。
在当初旷日持久的战斗之后,他便将其交予那时的九黎,众人百般研究无果后只得将其封印。
也是因为那颗舍利,让佛门惦记了足足一千多年。眼下这场仙佛论道、这场涉及化神大能的战斗、这场涉及整个梁州市范围的斗法,亦是因此而起。
只不过,惦记了千年,却偏偏选在了眼下这个时间点出手,很难不让人思索其内部是否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化。
若是换个别的势力来他不会这么上心,然而这次前来的乃是背靠着释迦摩尼的佛门,是千年前连他都苦战了一番的老对手,更别说对方的矛头还直指九黎后辈。
如今鸿远一方已经被九黎众人全歼、梁州周边蕴含佛意的寺庙也被他灭了个干净,但作为佛门根基的合道传承仍然存在。
一千多年前他尚看不穿这传承的本源,但如今这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问题。只不过为了追本溯源,他还需要一点与佛连接的媒介。
放在眼下,最合适的媒介自然就是那枚包含着佛祖真意的舍利了。
“自然。您离开后千年,我等从未遗忘过您当初的训诫。”
燕过云点头,并未询问他取物的原因,只回答道:“尊上是想取回那舍利么?我回宗后召诸位长老前来解开封印便是。”
佛意舍利乃是九黎中储藏的至宝。由于特殊的背景,它在九黎中的敏感性甚至高于周无清的灵剑,算得上是一个禁忌,换了任何一个势力前来,燕过云都断不会让他们触碰此物。
但换到眼下这个人,所有禁忌和敏感都可以直接作废。
说到底这本就是当初他带回来的战利品,如今让他取走,按严格意义来算的话还算是物归原主。
“如此便好。”周清点了点头,随手将手中的剑抛给他,“带个路,回九黎看看。”
与此同时,甘州,天竺。
在佛门教义当中,天竺这个名字是圣地的代名词。它最初被用来代指佛祖释迦摩尼的悟道之地,随着佛法影响范围的扩大,天竺也不再是唯一,而成了每一片地区核心要处共同的名字。
巨大的寺庙大门缓缓关闭,在大殿之内,几名披着璀璨袈裟的僧人分立殿中,每个人脸上都一派肃然。
“.依照梁州一边传来的消息,与九黎魔道的论道未能得胜,前往论道的人全部被杀,其中包括住持鸿远。”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吐出的字眼亦如重石,一块一块地拍在众僧脸前,让这些早已得道的高僧脸上都泛起了一丝青色。
这次时隔千年的论道,他们并非鲁莽起意,相反在论道之前,佛门便数次派遣人手前往九黎谈话、同时从各方收集情报,不说将九黎完全摸个底清、也是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才行事。
相较于九黎的实力,佛门此次派出了西北地区第一住持鸿远、携带苍天宗精英和数十名高僧随行,更利用净土撬动了梁州附近百里积累的信仰为其护航,本是抱定必胜的把握而去,但最终结果却堪称天崩地裂。
论道输了,还不是两败俱伤的输,而是被彻彻底底地击溃,是真真正正的全军覆没。
若只是死了些人手也就罢了,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更骇人的消息。
净土受损了。
如果说鸿远等人的死是砍断了佛门的手脚,那么净土的损伤就是直接捅穿了佛门的五脏、伤及了他们赖以立足的根本,这对于佛门中人、尤其是眼下的这些佛门高层来说,不亚于听到天竺失守。
“那九黎的宗主,竟强到这般地步?”其中一名高僧开口,话音中有着些微的颤动。
修至他们这个境界的佛陀,早已做到五蕴皆空、心如止水,这一丝颤动是他百年来唯一一次流露出的波动,证明那止水般的心境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可能。”立刻又有一人否认,“几个月前上门九黎的时候,那宗主燕过云仍是化神境。他再强横,也绝无办法在几个月时间内做出突破。”
“以化神境的手段,就算他真能做到如千年前那魔头无清一般的极致杀伐、一己之力将鸿远一行人全歼,也无法触及净土、更不可能镇压我佛信仰。”
“那么.便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九黎魔道留下了后手?他们亦有大能传承?”
“难道这一千多年里九黎内出了宗主之外的上三境?”
“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高僧开口,声音压过众人:“重要的是,我们未能取回佛意舍利,如此一来,补全传承之事便无从谈起。”
他们动用如此之大的阵仗,本就是为了夺回舍利补完净土,从而让佛门重回千年前的巅峰状态,可事实却是他们不但没有攀回巅峰,甚至还被粗暴地从半山腰踹了下去。
若放在平时,佛门可以继续蛰伏、凭着现有的底蕴慢慢发展积累、等待时机成熟后再做出手,一千多年时光中他们皆是如此。
但只有这大殿内的僧人知道,如今的佛门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今天地大变,各方持有传承的势力皆在全力动作。如若九黎宗真的持有大能传承,或许他们便会趁此势头反攻而来,而我们没有净土庇佑,届时形势将难以估量。”
那高僧道:“即使九黎没有动作,以我佛如今的状态,必然也会被其它持有传承的势力所注意。”
“前几日,北方草原处便有消息,那些草原子民已经集齐了魂灵与信仰,初步复苏了长生天,如今已经开始盯上其余势力所掌的传承我们怕也成为他们的目标。”
殿内一片深沉的死寂,数百年未曾有过的震动出现在每个僧人脸上,若他们是未经佛法浸泡的普通人,此刻必然已经歇斯底里。
正如那高僧所说,如今千年未有的天道大变动已经出现,人间的灵气以空前的速度上涨,带来了无数的可能性。
于是短短几年之内,修真界已然变成了一个各大势力的博弈场,历史中的遗留者们正在争先恐后地复苏他们背后的传承。
而佛门信仰如此之广,光是存在本身便是巨大的靶子,若没有完整的净土庇护、没有佛祖的传承支撑,偌大的佛门便成了徒有庞大体量却无根基的空壳。
佛门是一条由信仰组成的巨鲸,如今仙佛论道的失利在巨鲸身上砍出了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先且不说这伤口本身有多致命,光是散发出的血腥味,便会引来全世界的捕食者。
作为依信仰而生的教派,佛门不会彻底灭亡,但完全有可能自此一蹶不振,沦为被其它势力啃食的食料。
“如此下去.莫要说普度世人,连现有根基怕都会陷入危机。”
“那接下来要如何?集中各地人手,再攻一次九黎?”
“这一次的亏吃得还不够么?九黎背后定然有完整的传承,他们亦是入局者,只有补完净土,我们才有把握真正压制他们。”
没有净土,他们便无法奈何九黎;而不敌九黎,他们便无法取得完整的净土。
局面似乎陷入了山穷水尽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