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去,朝那边刘归山道:“暂借你这地方一用可好?”
“.用?”刘归山呆了足足十秒钟,这才恍然,“祖师您用!您用!啊不,这凳子太简陋,我给您再找一把去”
“不必,如此便好。”
袁天纲随手搬来地上的小板凳,坐在那小摊之前,挨个看起了相。
“我观老人家这面相之机,上停如云遮月,应是少年困顿;中停似浪遏舟,应是壮年多舛;至于这下停似有山壑起,想必近来家中人士当有事业腾飞之辈”
“你这山根有气机郁结,三年内当遇阻塞,然一旦化开郁结,便可拨云见日,至于这化解方式,便可求助于姻缘.”
“面有祸相,两日内当遇血光之灾,今夜亥时哦,晚上九点往东南方行三里,或可遇转机”
若是这一幕落在各大宗门和官方单位的人眼中,必然会引得无数人血压飙升。
要知道多少人为了见袁天纲一面等上数月乃至数年,乃至一掷千金为其送礼,都不一定能得到面见的机会。
但如今他居然在给一群老头老太太做五块钱一次的街头相面!
在眼下的场景中,大概只有刘归山知道这一幕所包含的惊人意味。他站在那,捧着自己的那几枚铜钱,僵硬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周清。
正如方才吴大爷无意所说的那样,是看在此人的面子上,祖师才会现身此处为众人看相这到底得是多大的面子?
刘归山嘴角抽着。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无法思考,也不敢再思考了。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去,广场上的喧嚣声也逐渐黯淡。纵然算命看相的吸引力不必分说,但眼看着就要到回家做晚饭的时间,众人到底还是散了。
送走最后一名“顾客”,小摊前的袁天纲站起身来,将那小板凳收起,递予刘归山。
“行走人间、格物致知,作为易术修者而言,你而今确是为正途。”袁天纲笑道,“观人间万象道阻且长,当保持下去。”
“谢谢祖师,谢祖师指点!”刘归山手抖得快拿不住那小板凳,“祖师,您前来此处是”
“来探望一下友人而已。”袁天纲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清道,“回去吧。今日这番当好好领悟,对未来修行颇有裨益。”
“友人”二字一出,堪称如雷贯耳。刘归山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点头哈腰一番,扛着一众物什逃也似的奔开了,只恨自己少长两条腿。
真见了鬼了!这小区到底是什么世外洞天,能汇集两位传说大能!
眼见着刘归山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周清瞥向旁边袁天纲道:“今日你倒操起老本行来了。”
许多年前,袁天纲便是像这样做个闲云野鹤游走四方,为四方百姓看相占卜。后来他随周无清一同入了九黎仙盟,做野鹤的日子便也就此结束。
后来的后来,仙盟在释迦之乱中崩碎,野鹤再度成为了野鹤,只是已经无法再如之前那般逍遥人间。
“托‘小周’兄弟的福,也让我重温了一下旧日光景,还真是有些怀念。”
袁天纲乐呵呵地打着扇,假装没注意到脸边一闪而逝的火光,忽而又道:“我如今重操旧业,那么周兄还打算如过去那般,出手干涉佛门之事么?”
这才是他此次来找周清的目的。并非是作为天机院的天师,而是作为曾经九黎仙盟的易术修士袁天纲。
周清抱着手臂与他对视着。话已至此,他自然猜到了袁天纲真正想说的事情。
“那些佛门中人既想要重现传承,他们是想取回当年的那舍利吧。”周清道。
“看来周兄是已经知晓了。”
袁天纲道:“前不久天机院一方收到消息,九黎宗即将派人前往仙佛论道,并婉拒了华国一方为其提供援助的提议。看样子,那些后辈是想在修士的范畴内解决这些事务。”
“他们如此作为,也算对得起九黎这个名字。”周清道,“当年的九黎还从未在论道上输过,如今他们理应有自行解决之功。”
“我也如此认为。”袁天纲道,“不过,那佛门此番有苍天宗相助,又倚靠着佛祖传承。若是佛门果真祭出当年那传承之力,只凭那些小辈,恐怕难以对抗。”
半晌的寂静,周清微微抬起眼,目光望向天际。
“真到那时,再踏一次灵山便是。”
ps.
第88章 佛门足迹,千年旧影
佛门地界。
巨型金像之下,数十名佛门僧侣散为扇形,包围着中央的观台。
在台上,鸿远老僧将一柱焚香插入炉中,香烟徐徐散开,为整个寺庙大堂蒙上了一层虚幻的滤镜。
“依照之前所言,我将在此处唤起净土,为诸位展现千年之因果。”
鸿远缓缓起身,举起一边的禅杖,转向等候在身后的苍天宗众人:“净土中包含佛祖伟力。请诸位固守灵台,保持灵识集中。”
在他后方的苍天宗众人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
能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各地苍天宗的掌舵者,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平日里他们见面时往往会为苍天正统性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但如今站在这里却像是成了真正的同盟。
一股灵机升腾开来,几位苍天宗主同时闭目,数股庞大的气息凝为一点,构成坚不可破的壁垒。
待到一切准备完成,鸿远老僧走至台前,面朝这那巨大的金身佛像,双手合十,口中吐出吟诵之声。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那并非是什么高深的佛法,却是最基础的《心经》语句。随着他的吟唱,守在四面的诸僧同样开口,所有的吟诵之声汇集为一,如同奇异的钟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人声组成的钟以奇特的频率敲打着,声音阵阵传入苍天宗众人耳中,令他们眼中的场景仿佛加上了滤镜。
每一段经文念出,天地间似乎就变亮一分,连时间都像是被无限地拉长,直至最后,眼前的一切都被淹没在金色的光晕中,只有面前的巨佛之相依旧清晰。
在他们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金光组成的奇异空间,那富丽堂皇的寺庙、徐徐燃烧的香烛、守在四方的僧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面前的鸿远老僧微笑着站在层层光晕之中。
“在此,欢迎苍天宗诸位见证我佛净土。”鸿远道,“此地为佛祖所造,乃是因果集结之地,虽只是尚不完整的净土残片,但应当已能供诸位一窥我佛底蕴。”
苍天宗众人环顾着四周,脸上都流露出了些许惊异。
他们的修为与年龄都不低,自然看得出这是一片完全由精神组成的空间,而今站在这里的也并非实体的人,而是纯粹的神魂之体。
他们本以为佛祖之造物会携着压倒性的气势,也暗地做好了心神受到冲击的准备。可方才全程当中他们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压迫,仿佛刚才的诵经声就像一曲摇篮曲,将他们送入到了一个共同的梦境之中。
不,或许还不止他们。
众人环顾四面,这空间中的金光乍看上去空无一物,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觉那金光之下似有无数人影晃动,密集得连成一片,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影子身处其中。
那些影子就如冰面下的鱼群,而他们则是行走在冰面之上,走到哪里,哪里的“鱼群”便显出影来,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似是近在眼前,却又不可触碰。
那是与他们牵连的因果。在这片特殊的空间之中,虚无缥缈的因果化作举目可见的业力,这是天地规则的显现。
集万千心念于一体、聚万千因果于一成,名为——极乐净土。
“如此一见,想必诸位已经初步察觉净土之效用。”
鸿远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变化,微笑着抚摸手中禅杖道:“在这净土当中,一人所携之因果实乃微不足道,真正的变数,在于一整个时代。”
“老僧手中这禅杖,便是一千二百年前我佛合道前所留。佛祖将气机留于其上,庇佑四方佛门子弟,我等因此得了普度之权柄,前往四方渡尽世人。”
“如今,便由老僧利用这圣物,为诸位展现一千二百年前之景。”
手中禅杖抬起,划过四面的空间,便如划开了水面,阵阵涟漪从中激荡开来,一幅画面如水墨般展开,侵染四面的金光,不消片刻,整个空间便已化作了一副全新的场景。
青天白云,山川林立,看上去似乎是一片高原。
他们踩在山间的草坪上,远方隐现雪山之影,无数牧民牵着牦牛行走于青稞之间,瞧得见临时扎起的游牧据点。在天空之上,偶尔会有蛮族修士的身影一晃而过,留下片片掠影。
“此为一千二百年前的吐蕃国地界。”鸿远老僧道。
吐蕃,与大唐王朝接壤的高原之国,子民多为高原游牧民族。
一千三百余年前,它几乎与大唐王朝同步崛起,早在唐太宗时期,皇帝便派遣文成公主与其和亲。
之后几百年的时间中,吐蕃与唐王朝的交流和交战都数不胜数,时而和亲,时而拔剑,时而互利互惠,时而互相捅刀,真正称得上相爱相杀。
众人顺着鸿远老僧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高原盆地之间,似乎隐约能看见一座城池的痕迹,城池之上,似有一头虚幻的巨牛卧于半空之中。
“那是.”巨牛之影映在苍天宗众人眼中,令他们隐有猜测。
便如中原的龙图腾一般,这生于高原的吐蕃国是以神牛作为国家图腾。中原诸王朝国运皆显化为龙,那么,吐蕃国的国运自然便显化为牦牛了。
国运本为气机所成,除却易术修士外,它本不应该为人所见。但在这由因果构成的净土当中,虚无缥缈的气机完全显化在了众人眼前。
“吐蕃此国,栖高原之地,集生灵之机,子民生性本纯,却多为愚钝、放纵兽性。我佛慈悲,携佛祖之意入高原,开化民智,渡尽众生。”
一群人影从众人身边走过,那是成千上万名身穿袈裟的僧侣。他们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众人,自高原间飘落而下,直向那远方的城池飞去,进入其中。
湛蓝的高原天空忽然变了色,一股金色的佛意自都城之中腾起,如喷涌的泉水流经整片高原。
在那“泉水”之中,卧于城池之上的神牛国运起了些微的变化,丝丝缕缕的“金线”顺着牦牛的身躯爬升,越来越浓、越来越密。
而同时,四面的高原场景亦然急剧变化起来,数十年的斗转星移被压缩在数息之间,草木在瞬间繁荣又在瞬间枯萎,山川间奔涌的溪流急剧干涸,人与牲畜穿行在高原之间,只眨眼便已换了代际。
一幅幅画面映在眼中,苍天宗众人都变了眼神。
他们都是灵力修士,并不通晓易术,即使这样他们仍能清楚这一幕的内涵——佛门是将本门信仰种在了吐蕃国之中,以信仰干涉吐蕃国运!
这着实称得上惊人。
国运乃是地界因果之集成,寻常人莫要说触碰,单纯观测都需要有修为深厚的易术修士出手方才可见,哪怕是一国帝王,也仅仅只是国运的承接者而非使用者,哪怕是王朝幕后的仙门,想要对国运施加影响也需要费些手段。
而佛门作为外来势力,竟然能直接扭转一国国运?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齐齐望着当空的那头代表吐蕃国运的神牛。
在急速变化的场景之中,那神牛迅速地染上属于佛门的金色,而同时高原之上开始出现一座座的寺庙、佛塔,在佛光映照之下,恍惚间让人感觉自己看到的是那矗立天际的灵山。
穿梭在山间的蛮族修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披袈裟的僧侣,阵阵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回荡在整片高原之中。
“此便为我佛度化之历史。”鸿远偏过头,朝众人微笑道,“我佛用了二十年,最终度化吐蕃,将其化作佛意聚集之地,从此脱出蛮荒,进入慧海。”
苍天宗众人一时无言。在这一刻,他们彻底明白了门派与教派的区别在于何处。
在数百年的封建王朝时代中,各修仙大派与凡俗的联系大多都不外乎一个模式。
凡俗人士为宗门提供香火,宗门受之,并为其提供对应的助力,令其气运逐渐膨胀,最终形成或大或小的一方国度,二者相生相依,宗门灭、则国度灭,哪怕是当初霸绝一方的苍天宗,也脱不出这方式。
而从眼前的这段历史看来,佛门借助佛祖之力,竟能将已经成型的国运化作己方所用,甚至连当地的蛮族修士都转投了佛门信仰,这等手段,对于仙门出身的他们而言着实称得上震撼。
这就是合道级别的手段么?
鸿远手中禅杖一点,高原画面崩碎,无数的碎片于面前重组,如万花筒般重合为一,勾勒出一幅全新的画面。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绿草之间,瞧得见一片片部落的营寨,一群群牛羊分布在营寨外,山间升着袅袅的炊烟。
“此为一千二百年前的回纥汗国。”鸿远老僧道。
回纥汗国,原为多个草原部落联合体,属突厥汗国的一支。在与唐军联合推翻突厥后,这些部落自立为汗国,仍以游牧为主。
与过往常常代表侵略的草原民族不同,在立国前后的百年间,回纥汗国与大唐的关系始终较为良好,有过多次联手克敌记录,甚至一度接受唐朝的管辖。
而放在眼下的场景中,这一汗国的国运显化为一头苍狼的模样,那狼俯趴在天空之中,傲然注视着面前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之人,生性淳朴,然为萨满蛊惑,恶杀好生。我佛慈悲,携佛祖之意入高原,镇服恶气,渡尽众生。”
金光再起。与方才吐蕃国中情况相似的,众多僧侣踏草而入,跻身于广阔的草原之间,而同时当空的苍狼开始染上属于佛门的金色,不消片刻,翠绿的草原亦然笼罩在佛光之下。
“度化回纥,我佛用了十五年,将其化作佛意聚集之地,从此驯化野性,终归慈悲。”
接下来的时间内,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山川、草原、海洋、大漠.凡有气机聚集之地之地,皆有佛门中人踏入,只是数息的功夫,苍天宗众人却看完了佛门数百年的发展史。
一部惊人的历史。在仅仅几十年的时间中,佛光已然遍及中原周边,从草原到临海,举目四处皆为诵佛之声。
“直至此时,至一千二百年前,中原周边已尽在我佛恩泽之下,而我等即将赴最后一个度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