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奢华,大宗大派中也不少富丽堂皇的宫阙;论珍奇,修仙界内奇景异像更是数不胜数。但如此多的人,如此热闹的场面却是少见。
“哟,两位客官,要不要来尝尝这上好的酒水?”
经过一个坊市拐角的时候,一个热情的贩子叫住了他们,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数只瓷器酒盅,每一只盅里都乘着不同的酒液。
“今天长安开宴,这酒随便尝,试一口不要钱!”
那酒贩热情地拿起其中一只,递到周无清面前:“这是上好的郢州春,皇城国宴都要喝的,客官不来尝一口?”
周无清伸手接过了那只酒盅,细细地抿了一口,酒液入口,味道醇和甘甜,仔细品味,还有着一股独特的曲香。
他许多年没有尝过凡俗的酒了。和记忆中相比,如今人间的酿造工艺上了不止一层楼,酒液比几百年前清洌净爽得多,还有着绵长的余香。
“如何客官?口味不错吧?”
那小贩见他神情微动,很是骄傲地扬起语调:“这可是咱大唐境内第一名酒,选最好的高粱米,酒曲用的是鼎鼎大名的春酒麹,凡喝过的没有一个不称赞。客官不多来几杯?”
周无清并不答他的话,只盯着那桌案上的酒盅,看着那其中粼粼发光的酒液。
“你送出的这些酒,要用多少高粱米来酿?”他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多少米?”小贩显然没料到他这突然的问话,“这这还真难算得,这几坛加起来大概需要一石?我也不甚知晓”
小贩思索半天,终于是放弃思考地摆摆手:“嗐,多少都一样咯。最近连年丰收,我家乡那块的米多的都吃不完,放在粮仓里全发霉了,不如都酿成酒放着,还存得长些。”
“.”周无清听他说着,摩挲着手中的酒盅,正恍然间,却听背后另一个声音响起。
“店家!给我来些郢州春!”
一股酒气冲入鼻中,转头一看,却是个穿着儒袍的男人站在后面,手中拿着个酒囊,满脸通红醉眼惺忪,张口之间喷的全是酒气。
“诶唷,客官,这”那小贩见了这醉汉,也有些迟疑,“这位客官,你醉成这样,再喝是不是.”
“没醉,没醉,再来三碗!”
那醉汉摆着手,大着舌头嚷着,一转眼,却瞥到了正站在酒铺前的周无清与叶千笙。
“喔!看二位这模样,是初到长安?”那醉汉却也自来熟,哈哈笑着上前,“相逢是缘,既逢于这酒桌前,不妨与我对饮畅谈一番如何?”
周无清打量着面前这醉汉,被对方身上的酒气熏得微微皱眉,正欲抬手把他挥开,后方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李太白!你又在这里酗酒!”
一个穿官袍的宦官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将他拉开:“陛下叫你作诗你不作,却四处瞎跑游乐,也不怕惹怒陛下砍了你的脑袋!”
“你这高力士,人长得窄,管得却宽。”李白醉醺醺地道,“陛下叫我写关于‘美’的诗献给娘娘,我自然要出来寻世间之美。干坐在宫里,又怎么写得出诗来?”
“你这哪里是寻美?分明就是瞎跑!”高力士怒道。
“好好好,你说瞎跑便是瞎跑。”李白摇头晃脑,“你不叫我跑,那便来把我这靴子脱了,我自然便跑不得。”
唰地一声,他抬起一腿,直直地将脚上的靴子蹬到高力士面前,眼见后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哈哈一笑,又放下腿来,再度转向那边的二人。
“那宫中胭脂抹粉,俗得很,见不得什么美。”
李白道:“倒是这二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看着气表不凡,真有几分美意。若无事你便退下,我要与这二位论论何为美。”
高力士被他的话提醒,这才转头去看面前这两人,目光一转,刚好瞥到周无清腰间所挂的玉佩,令他面色陡变。
“李太白,你莫要再胡闹!”他凑到李白耳边,压低声音,“这二位乃是下凡仙人!在他们面前放肆,你不要命了!”
“仙人?”
李白眨了眨醉眼,看看面前的周无清,又看看旁边的叶千笙,半晌忽然又笑出声来。
“原来是两位仙人!有缘,真是有缘!”
他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含含糊糊地道:“这长安城中,有人称我诗仙、有人称我酒仙,敢问二位又是什么仙?”
这半醉半醒的话倒是让人有了几分兴味,周无清略作思索,答道:“只是个外来的过客罢了。”
“哈,你们果真是远道而来!”李白点头,一拂袖指向身后的街道,“那你们可要好好看看。这世上,可没有一座城比得上这长安”
话音突然梗住,这一转头,眼前的二人已经不见踪影,方才所站之处只留下一只空酒杯,盛着当空的月光。
“我方才看到过什么人么?”
他忽然愣了愣,望着那人影消失之处沉思片刻,忽而起身:“笔!拿我的笔来!”
在旁高力士被他的样子微微一惊,但还是捉了墨笔与纸张来递到他手中。就见他一手将纸铺开,笔走龙蛇,转眼间,一首诗词已一气呵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最后一笔按下,他将那纸随手甩给一边的高力士,后者赶忙接住,目光匆匆一扫,眼中随即凝然。
“这是.”
“就叫它《清平调》罢。”
李白随手一掷,手中墨笔旋转着飞出,落入一边的酒缸当中。他一仰头,喝尽碗中的最后一口酒,一个酒嗝打出,随即趴在桌上,不多时便发出了美梦的鼾声。
转眼就到后半夜了,但长安依旧灯火通明。盛大的夜宴还在继续,烟火一颗接着一颗升上天空,将长安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城墙之上,周无清与叶千笙一同坐在墙头,借着地势俯瞰整个长安。他们都在身上施加了特殊的障目术法,哪怕守城的士兵经过也不会发觉,更不要说那些站在下方的百姓。
周无清坐在城墙上,手拿着一只油糕,一边看一边吃。油糕炸得外皮起泡,里面是满满的糖馅,寻常人吃两口就要发腻,但他却十分喜欢这个口味。
“周兄今日看起来十分欢喜。”坐着坐着,身边的叶千笙突然开口道。
周无清转头去看她,却见她笑吟吟地坐在边上,浅浅地喝着从街边买来的沉香水。
“此前还从未见过周兄似今日这般样态。”她笑着道,“如此喜色,倒像个小孩子似的。”
周无清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周兄想必心中知晓,不必我多说。”
叶千笙轻轻一笑,摆了摆手不再接着这个话题。
若是放在往常,他是最看不上这种话说一半的行径的,不过今日他的确心情甚佳,便也就不和她计较了。
他们坐在墙头,拿着吃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烟火连绵地升上天空,漫天的锦绣华彩,整个天空如同明灯,勾勒出墙头二人的轮廓。
他看烟花,她看他。
正谈话间,却听一阵钟鼓声自城内响起,一个御卫打扮的宫人带着侍从出现在皇城城头。
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卷轴,中间是金帛,两头是璞玉,需要五六个人共同抬着才能抬得动。
“传陛下御旨,我朝经开元二十九年,天下太平、政通人和。陛下承玄元皇帝天宝赐庆,自今日起改元,年号——天宝!”
巨大的卷轴缓缓地拉开,金色的锦帛之上显出巨大的“天宝”二字。那是人皇李隆基的亲笔,标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名字。
“天宝.”周无清远远地望着那卷轴,微微颔首,“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确是配得上这盛世的名号。”
“盛世乃人之所成。人皇所为、百姓所愿、仙道所庇,皆为天宝。”
叶千笙轻轻地笑:“若说人杰地灵,周兄定是其中人杰了。中原纷乱百余年,若无周兄出手除奸邪、平纷乱,仙盟难以走到今日,或许也就无有这今天这盛世了。”
周无清听她说着,并不回答,只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盛景。
当空的烟花洒下最明亮的尾焰,焰火下皇城回荡着《霓裳羽衣曲》的余韵,桌案边的人们谈笑间晃动着杯中的残酒,酒杯一碰,便碰出了天宝元年。
新年将至,万象更新,盛世烟火之下,欢笑久久不绝,直至天明。
天宝二年,李白因清高之态受宫人诽谤,遭玄宗赐金放还,自此再未归长安。
天宝三年,玄宗改年为载。同年,安禄山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
天宝九载,关中旱,岳祠灾。
天宝十载,唐军奔赴怛罗斯战役,于边境失利。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
又名,释迦之乱。
第84章 周无清所无法战胜之敌
华国,梁州。
金碧辉煌的佛寺前,长长的阶梯延伸。几名穿道袍的修士飘身而上,不消片刻便抵达门前。
寺庙门前,数名身披袈裟的僧侣正站在那,见众人到来,为首的一名老僧移步上前,双手合十宣出佛号。
“阿弥陀佛,老僧鸿远,在此欢迎苍天各宗诸位到来。”
他微微躬身,行出一礼:“天地变动之下,修真界各派暗潮涌动、心思不一。而今苍天各宗愿列入我佛麾下,实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之举。老衲身为主持,实在是颇为欣慰。”
下方的苍天宗修士们脸色微妙。千百年来,佛门与仙门的纠葛从未停止过,虽然不可否认有那么几个短暂的和平共处时期,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暗中较劲、笑里藏刀。
对于大部分仙门中人而言,与佛门同行,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光荣的事情。如此一来,这佛门老衲的话听在耳中,也多少带着几分讥讽了。
若在平时,他们定然不会如此选择,但眼下佛门手中握着他们无法拒绝的筹码。
一行人在寺庙中落座,苍天宗众人与佛门僧侣分坐两侧。待众人尽皆落座后,苍天宗一方先开了口。
“此前听闻,佛门曾构建出‘极乐净土’,净土中包含轮回之道,过往的因果亦可在其中重现甚至可以做到重塑传承。”
黄山苍天宗宗主宋黎杉开口问道:“听闻近日来,净土已然重现端倪,可否请鸿远主持详说一番?”
“宋宗主此言有失偏颇了。净土的确可重现轮回因果,但这只是其冰山一角罢了。”
鸿远合掌道:“如其名字一般——极乐净土,为的是将人间因果纳入轮回当中,从而叫世人脱出因果欲望、给予苍生极乐。这亦是我佛门的至高追求,是世代佛门子弟所寻的最终大道。”
“毕竟,那净土的构建者可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向着身侧斜瞥而去。苍天宗众人循着他的目光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巨大金身佛像。
佛门之祖,释迦摩尼。
鸿远摇了摇头:“早在一千二百年前,佛祖为解众生之苦,搭建净土渡尽世人,当时的吐蕃、回纥诸国皆皈依我佛门下,四方皆净。”
“但就在我佛欲渡中原众生时,却遭到当地魔道阻挠。我佛为众生而战,虽最终将那魔道击溃,但自身也元气大伤,净土的构建亦然停滞、由此沉寂千年。”
宋黎杉试探着道:“主持说的那魔道,莫非就是.”
“阿弥陀佛,正如宋宗主所想。”鸿远宣了一声佛号,“那魔道的名字,名为九黎。”
苍天宗众人在暗中交换着眼神。他们虽然在名义上是那两汉大宗的传人,但实际上都是凭依着当年苍天宗留下的传承而生的新宗,宗门历史大多都不到一千年,自然也没有经历过那个属于九黎仙盟的时代。
“当时的九黎仙盟,竟有着与佛祖净土相抗的力量?”苍天宗众人脸色微变。
“那九黎魔道在中原驻守数百年,根基颇深,其中更有几个修为深厚的魔头,倚靠根基负隅抵抗,使中原始终无法得以净化。”
鸿远道:“据佛门典籍记载,当年那众魔头之中最暴虐的一个,名为无清,传说他手掌魔焰、凶暴异常,死在他手下的佛门子弟不计其数。我佛在那场战争中伤及根基,他便是那罪魁祸首。”
“为平定魔道,当时佛门的首席摩尼携佛祖真意前往中原,与之鏖战。虽最终将魔头镇服,但摩尼也因此陨落,带有佛祖真意的舍利也由此遗落在中原,被那九黎魔道所持。”
“无清.”苍天宗众人低声念着这个名号。
与佛门中人不同,他们本就是站在仙门立场,自然知道这位所谓的“魔头”是一位仙道大能。听到他被佛门镇服,众人的心思一时间也有些微妙。
在如此语境下,镇服的意思只有一种——那位“无清”已经死于佛门手下。
在来自佛祖的力量面前,这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还能在死前做出足够的挣扎,已经能算得上杰出。
鸿远抬眼道:“而今天地大变到来,我等已从各地寻回当年传承、重现了大半净土,只需从魔道手中夺回舍利、令佛祖真意归位,便能补完净土,完成我佛千年之遗愿。”
“同时,利用净土轮回,苍天宗诸位亦可寻回传承,重现大汉苍天之荣光。自此佛门与苍天携手,必能荡尽世间诛邪,渡尽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