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竟在我身边 第3节

  第一位叫作付成浩,是走选调进来的,人高马大,一表人才。

  秦红梅第一次见到他并不是在新员工入职仪式上,而是在一则新闻报道上,报道标题是《985硕士入职街道办为哪般?》,还上了当时的微博热搜。

  有人感慨学历膨胀,有人抱怨环境不公,而老油条们心里却是门儿清。

  对于付成浩这种高学历人才而言,来社区服务中心不过是为积累基层经验,别看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最多三五年,他便会借着这段经验在仕途上鲤鱼跃龙门。

  一句话概括,就是把“牛逼”写在脸上的绩优股。

  第二位叫李杰,跟前一位比起来,他样貌平平,学历平平,能力平平,但有一个十分突出的优点——他家里有七套房。

  没人知道他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来街道办上班,也许是随便找个班上积累点社会经验,也许是家里安排让他有个从业背景打底…秦红梅也不在乎这些,只好奇这只金龟婿何时能被垂钓上岸。

  一个绩优股,一个富二代,秦红梅手握这两员大将的微信,如得秦琼敬德相助,一时间热情空前,自认没有牵不动的红线——接着就在秦佳佳这块高地上全折了戟。

  眼看相亲连黄两局,秦红梅比自家侄女更要火急火燎,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边满足介绍条件的只剩下了周清。

  跟前两位的卧虎藏龙相比,这位的履历就显得有些过于接地气了。秦红梅本只是抱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推荐一下,谁知难以攻克的高地这次却突然敞开了怀抱,一开始主动去找男方聊天不说,现在竟然还要主动登门。

  若不是她之前已经跟周清共事数月,对其脾性有所了解,秦红梅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家侄女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小周啊,你可得认真考虑考虑,这不是小事”

  秦红梅一副恳切的口气:“你也都见过了,佳佳她人长得漂亮,学历又好,还有编制。这么好条件的姑娘,你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她一向嗓门颇大,现在情绪激动之下,穿透力更上了一个台阶,连坐在旁边的付成浩和李杰都不由得被引得扭过了头来,看向这边。

  “啥?是之前说的那个秦佳佳吗?被周哥给拿下了?”

  李杰在工位上啧啧称奇,话里有一丝酸意:“那女的漂亮是真漂亮,难搞也是真难搞啊,我当时给她转红包她都全给我退了,周哥你怎么搞定的?”

  “这种女孩大多都不看钱,更多追求个感觉,要情绪价值。”付成浩在旁边冷静分析,“我是玩不来这一套,说不定周哥擅长这个吧。”

  “嘿!付哥你这说的,你长这么一张脸又是名校毕业,倒追你的女的一抓一大把,还搞什么情绪价值!”

  李杰一摆手:“但别说,周哥这是深藏不露,有一手啊!照这趋势,咱过两天是不是就能吃上你喜糖了啊”

  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红火,话题九拐十八弯一路奔泻,周清在旁边喝着茶看着,温热的茶水入口,散发出带着微苦的清香。

  在他印象当中,男女之事在凡人间本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类似“追求”之类的事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人在家门外说起这事,那刺激程度堪比如今外放三级片,是要被外人戳脊梁骨说不合礼数的。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如今的凡人已经在公开场合大谈情爱,人间变化之大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讶。

  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反感。

  作为修士奔走了大半生,无论是人杰还是地灵他都已看过无数,但像这样充满市井味道的场景在修仙界却不多见,他喜欢这种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像这种边缘闲职,一天下来没有实质工作是常事。聊聊天,喝喝茶,看看报,时间就到了下午。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半的时候,办公室里便已经开始响起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动静。一过五点,下班的人们立刻从各个出口涌出办公室,像摆脱了牧羊犬的羊群奔向四方。

  周清摆好自己的保温杯,混在人群之中踏出单位。从侧门出去,迎面正是绿茵茵的小区街道,路边种满了杨柳和银杏。

  在离单位最近的一棵树上,一个竹制鸟笼正挂在上面。见他接近,笼中的棕金色小鸟立马拍了拍翅膀,仿佛在恭迎。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话吐得字正腔圆。

  “你是画眉,不要跟院里那些八哥瞎学。”

  他隔着笼子敲了敲鸟的脑袋,将笼从树上摘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该去遛鸟了。

第4章 今日亦是平凡一日

  五点来钟的天色正好,再加上前两天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新鲜,是生灵活动的好时辰。

  周清沿着路边绿荫穿过小区,一手提着画眉鸟笼,一手转着两个核桃,再加上松松垮垮的衣着,一眼看去浑身上下写满“懒散”二字。

  社区的行人一个个与他擦肩而过,不时便会有人朝他投来一眼,似乎在确认刚刚走过的到底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人生过半的退休老大爷。

  遛鸟这项活动听起来简单,内里却大有学问。

  时间要选露水未干的清晨或是太阳半落的傍晚,位置要在有花草树木的自然之地,像画眉这种天生胆小适应力较差的类型,一开始要蒙上笼布,使其听惯外部环境的声音后再逐渐揭开,给鸟儿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

  在适应了野生地后,接着让其接触其它人的鸟适应群体环境,此后再逐渐过渡到人群聚集之处,过半小时左右换一个地方。

  如此循序渐进,让鸟儿充分接触自然与人息,才可调顺鸟儿的脾性——用圈内话说叫“起火”——经这么一遛,笼鸟便会精神亢奋,乐于开口鸣叫,同时也愈发亲人。

  这是两个月前,周清从社区里那些遛鸟老手那听来的攻略。

  初次听闻之时,他还着实有些意外:接触自然,吸收天地之灵气;继而回归人间,经受红尘烟火洗炼,这分明是对修炼之法的概括。

  对于修士而言这方法有些粗粝,但对于神魂单薄的动物而言,经过这一番流程便能初步开启其灵智,若是其恰好有一丝灵性说不定就能成精。

  凡俗大众并不知晓仙道的存在,但却在这种细微之处摸索出了修炼法的精髓,其中智慧实在让人感叹。

  他看了一眼笼中的画眉。鸟儿似乎是听懂了他方才的话,此时正收了翅膀缩在笼子一角,低着头认错似的。

  寻常的画眉是不会学舌的。但这小东西日夜在他身边,似乎也沾了些灵性,略懂人言不说,还偶尔能蹦出几个词语来,成精指日可待。

  只是画眉开智的那两天,正逢周清在跟院里一众人打牌打得火热,随手把它的笼子挂在了一堆八哥中间,这鸟儿的第一丝灵智在“你好”“恭喜发财”“人之初性本善”的学舌声中诞生,于是便沿着这条路一去不复返。

  本来这没什么,但几天前周清恰好听到了那几只八哥在口吐芬芳。为了防止自家鸟儿被这帮鬼火黑毛带偏,他决定今天还是换个地方放笼子。

  走过街道办所在的矮楼,就到社区外的绿化带了。

  由于附近都是老小区,居民年龄普遍偏大,每到下午时分,便会有不少人来这里活动,乐意动的人打太极跳广场舞,不乐意动的便搬个折叠椅在树荫下晒太阳假寐,一躺便是一下午。

  大部分时候周清属于后者。

  光看着那阳光下的一排排折叠椅,他都感觉一阵困意上涌。但今天有人早早地约了他,他不得不割舍掉宝贵的睡觉时间。

  “诶唷!小周来了!好好好,等你半天了都!”

  出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他一边喊着,一边拍着面前的铁桌示意周清过来,桌上已经摆开了一副象棋,棋子全部归位,等待着主帅的落座。

  大爷姓吴,退休已有十几年,平生最爱的就是一手象棋。

  之前他的棋艺号称杀遍老城区无敌手,但在周清到来后这个无敌的名号便被破了,为此这大爷一直心有不甘。听说周清就在附近工作后,他便三天两头地来约他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周清慢悠悠地放下鸟笼,又将手里转着的核桃放进兜里,俯身坐在吴大爷对面。

  “今天还赌钱么?”

  “不赌了,不赌了!”吴大爷赶忙摆手,“之前跟你下得把我半个月养老金都赔没了,我儿子听了怕得有意见,这次咱就单纯切磋切磋。”

  说了一半,似乎是觉得这话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他又使劲拍了拍桌子:“不赌归不赌,这两天我可是好好儿地看了几个棋谱,今天非让你瞅瞅我这路数!”

  “好啊,瞅瞅。”周清捻起一枚棋子,看似随意地落下。

  哒,哒,哒。

  落子声交错,如同雨滴落地。

  在小区边下棋就像种地,在座上种下一个老大爷,很快周围就能长出一群老大爷。

  不一会棋盘四周就被围满了,老头子们敲着拐杖,转着轮椅,个个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嚯!小周这手,凶呐!”

  “老吴你想啥呢!挪什么炮啊?跳马!跳马堵他啊!”

  “马什么马?再不动车他再有两步就将军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棋!”

  一群人齐齐聚在吴大爷一边,说话声随着落子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周清面对着他们,仿佛不是在和对手切磋,而是在独身面对一个战/略/总/参/谋/部。

  不过也巧,以少敌多恰好是他最熟稔的活计之一。

  棋子落下,又一次局势已分,四周的参谋们一片唏嘘声,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感慨。

  “别吵!别吵!听你们的净输了!”

  眼看着第四次被对手将军,吴大爷明显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把谁都别吵吵,我自个来!”他以首长的气势挥臂,遣散了四周的参谋部,“我下了三十年的棋,就不信一把都赢不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谈天赋都太过虚无缥缈,决定水平高低的因素不过是“无他,唯熟手尔”——至少在下棋这件事上,周清很认同这句话。

  吴大爷的底气来自于三十年的积累。而他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棋艺大师,只是积累的时间稍微多了那么几十倍而已。

  若是放在曾经,他掌握了优势就一定会乘胜追击、把对方赶尽杀绝。但现在他已经不似当初了。

  棋子再次交错,看似又是一盘碾压局。

  但几个回合过去,四周的参谋们逐渐没了声响,吴大爷的表情却是逐渐生动起来,从眉头紧锁、到若有所思、然后是喜上眉梢、最后是兴高采烈。

  “将了!”

  一子落下,四周的参谋部一片喝彩声,簇拥着中央眉飞色舞的吴大爷:“咋样小周?我这新路数还有点东西吧?”

  “的确有水平,厉害。”周清点点头,双手离开棋盘。

  他在二十步之前便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以周围人的水平完全看不出这一让步的意义,满心都觉得这是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攻坚战,而最终突围成功。

  和游戏中的BOSS一样,卡关的时候只觉是策划喝了二两用脚趾设计出来的粪怪,一旦打过便会觉得这是游戏界的殿堂之作、是设计史上不朽的艺术品。

  偶尔来这么几次激励,才不至于让这吴大爷心灰意冷。这附近就属他棋艺最过得去,没了这个玩伴,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又要少一个。

  “再来再来!好多年没下得这么畅快了,再来一把!”

  吴大爷难得有这么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兴奋得眉角都在跳舞,重整棋盘便要再度迎战,却听周清道:“不下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家睡觉了。”

  “回家睡觉?这才几点啊?”

  这次不仅是周围的参谋部,连首长都嚷起来了:“才不到八点就困了?你这年纪轻轻的,咋比我这老头子还耐睡?”

  “就是就是,小周你这身体可真不太行,别成天就知道躺着,得多锻炼啊。”旁边的参谋一号附和着,“现在年轻人一天天都不出门,二十出头就虚的不行,这以后上年纪了得成啥样。”

  “老徐说的对,现在你单身着也就罢了,以后结婚可咋整?”参谋二号加入战场,“我像小周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能泡三个姑娘,一晚上不睡觉照样精神抖擞!”

  “还有这事?我这就跟你家老太太说去!”

  “诶诶你啥意思,我这不是提点一下年轻人”

  参谋部开始内讧,看样子是顾不上这边的战局了。周清轻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提起一边的鸟笼,转身朝着某条小路的方向而去。

  这个点下班的人已经基本都离开了。走上小路,人息愈发稀疏,天地重归寂静,标志着一天的结束。

  一个钱少事少的闲职,一堆鸡毛蒜皮的日常工作,再加上一些没啥营养的兴趣爱好,这就是他目前生活的主要构成。

  按照如今的说法,这种生活应该叫“养老”,他感觉这个说法十分贴切。

  回去的路上,他顺手从路边小吃店买了一只鸡蛋灌饼,边吃边往租住的老楼走。这时傍晚的风吹过街道,黄绿的银杏叶纷纷扬扬,抬头去看,天边夕阳如火,炽热的色彩一如千百年前。

  从前他来到这条路的时候,这还是布满车辙印的土道,连接着镇上的粮市和材市,常常有行商赶着骡车路过,在街巷补充粮食顺便向酒坊老板讨上一杯。

  他那时路过凡俗,也曾坐在坊外的木桌上,边喝酒边和掌柜攀谈,聊着今年粮食收成如何、镇上又有哪位英才中了举人。

  那时这条路上的人称呼他仙长、尊上。如今土道变成了柏油路,两侧街坊变成了水泥楼,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周清。

  和他擦肩而过的这些人中,会不会就有着旧人的子孙?

  一股困倦感忽然涌了上来,他长长地打出一个哈欠,五感似乎瞬间变得遥远而飘忽,但不过一个呼吸过后又重归正常。

  七年多了,神魂还是没完全稳定下来啊.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由于神魂的拖累,身体时不时就会泛起困意,导致他一直都没去逛过梁州的夜市,想玩玩游戏都参与不了晚上的开黑,实在麻烦得紧。

  他抬起头,再度瞥了一眼当空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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