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纳河边对着夕阳哼哼唧唧画印象派的画家,和在大学图书馆里哼哼唧唧对着台灯写论文的研究者。
他们很可能是完全互不统属的两批人,两种完全互不统属的职业。
就算都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但是纽约大学里在《美学与艺术评论》杂志上写文章,搞印象派研究的白胡子理论家,一辈子都没有亲自和画《日出·印象》、《煎饼磨坊的舞会》的莫奈或者雷阿诺这样的绘画家见过面,通过信,聊过天。
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发生的。
但东方的艺术家社会不太一样。
尤其是对南宗画派的很多人来说,他们也许整天过的很行为艺术,但人家的职业不是艺术家。
王羲之不是专业写字的,人家当过太守,还当过右将军。
晋代乡谚“王与马,共天下”中的马指的司马家,而排在皇帝家族司马氏前面的那个“王”,琅琊王氏,就是指的王羲之他们家。
东晋开国的皇帝司马睿登基的时候,曾多次请求他的叔叔王导和他一起共同坐在御床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否则他儿子凭啥没天啥都不干,蹲在地上看云彩,还在那里当高官。
换个普通人,你看人家桓冲不上来跳起脚来,用大耳瓜子狠狠抽你不。
董其昌也不是专业画画的,人家是太子的老师,南京礼部的尚书。
人家的本职工作都是文人,是名士,是士大夫。
大家的生存状态不同,人生理想不同,社会分工职责也不同。
就算东西方艺术家们都超爱、超级喜欢的“贵妇姐姐爱上我”的经典成名路线。
二者的目标也是有区别的。
洛可可风格的代表人物,布歇跑去讨好蓬巴杜夫人,给人家画画,他的目的也不过只是当个皇室首席画室,或者最多靠裙带关系,抱个法兰西美术院院长啥的回来,就心满意足。
而类似南宗画派的开创者,第一代领袖王维。
人家跑去拜访玉真公主,又给小姐姐写诗,又给小姐姐弹琴,他的目的可不是求着跑去皇宫里当个什么唠子的“艺术家供奉”。
要是玉真公主说请王维留下来,每天就随在身边,专职画画,“月俸20两纹银”。
你就看人家王维小朋友会不会当场“哇”的一声哭出来就完了。
他跑来是来要去当状元的,是要去做朱紫公卿,要做那花中第一色,人间第一流的。
他的目标不是画画,而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东夏古代的文人字画都有一种很强的写意、写神的缥缈的哲学气质。
美学从来都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绘画、书法是文人们传达自身品格、哲思、气节的一种表现手段。
著书立说更是如此。
欧洲的画家往往一辈子只要画好画就行了。
而东方的艺术家往往也很看重画纸之外的东西,那些其他形式的哲学表达和思想传承。
就是因为这原因。
董其昌写过《论书》、梁齐时的谢赫写过《古画品录》,提过“绘画六法”,甚至画宗开创者王维也亲自写过《山水论》、《山水诀》这样的专题类绘画理论书籍。
它们的意义就相当于古人发的学术论文嘛!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曹轩先生都已经年近百岁了,还会屹然出山,跑到异国他乡,去担任东方艺术系的系主任。
而顾为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竟然不光在准备新加坡双年展上的新体画作品,还偷偷摸摸的掏出了一篇这么重量级的论文出来。
老杨知道。
这真的正正好好的敲在了曹老爷子的心槛上了。
这篇论文没准比那幅让曹老忍不住写下了“一枝独秀”四个字提字赠言的《紫藤花图》更让对方感到满意。
没有比这更让曹轩感到开心的拜师礼了。
老杨这样的身边人能够分辩出来,老先生所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一种晶莹的、童真的,像小孩子一样不含任何杂质的纯净的开心。
“这篇论文要是咱老杨的,嗬,要是咱杨老哥写出来的。哼哼,这得让我的职业生涯省多少事,少走多少年的弯路啊!”
每次看到曹老看顾为经的论文时发自内心得意的模样。
杨德康都忍不住想。
要是他也能整出来一个这样的大宝贝,搞不好曹老一乐意,就把他也一起收了呢!
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
买一送一。
他难道就不可爱了嘛!
好吧。
收徒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自我认知,这种事情也最多只能在梦里做做就好了。
但是……老杨要是也能发出一两篇重量级的研究论文出来,会让他的职业生涯少走很多年的弯路,更早的过上给意大利沙滩边的金发大姐姐擦防晒油的美好小日子,这话倒也一点都没有水分。
欧洲的艺术圈可能不要求艺术家能写论文。
艺术家们的职业方向和创作切入点,可能更加贴近“观察社会”、“表达自己”、“提出审视”。
他们需要做的可能是“发现问题”而非“回答问题”。
但无一例外。
谁要是既能好画,又能写出好的论文,既是一名好的艺术创作者,又是一名好的艺术研究者。
既是一个能自己发现问题的人,也是一个能够自己回答问题的人,达成独立的闭环。
那么无论中西。
无论在亚洲市场还是欧洲市场。
这样的人都是超级可怕,超级牛皮的,他们也会超级、超级、超级的吃香。
它不是“1+1=2”那么简单。
物以稀为贵,艺术产业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验证着这个真理。
能做好画画这个“1”的人有很多,能做好写评论文章的这个“1”的人,也有很多。
但同时掌握了这两种技艺。
就会像两个原子核高速撞击在一起,形成了某种能量的释放效应。
1+1等于3,等于5,等于10,甚至可以等于100。
这样的人——作品表达与思想表达的结合,实践与理论的结合。他一个人也许就能构成一个新艺术流派的雏形。
开宗立派。
这正是美术领域里,画家们所能达成的最伟大的功业之一,能直接让一个人的身价,像是做火箭一样飞到天上去。
以如水彩画家、拉菲尔前派油画家约翰·拉金斯。
在拉菲尔前派的众多大师之中,以作品的艺术高度论,约翰·拉金斯也许不能算是多么出众的一个,甚至他能不能算成“大师”都很有争议。
但约翰·拉金斯同时写出了《拉菲尔前派》、《威尼斯之石》、《建筑与绘画》、《现代画家》、《绘画原理》等诸多学术理论性书籍。
尤其是最后一本《绘画原理》,几乎是英文领域诸多阐释绘画问题的入门理论书籍中最为重要的一本。
他的个人绘画高度没准只停留在“艺匠”的层次。
而这样的艺匠。
却成为了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美术史上最为重要的代表性人物,成为了“美的使者”、工业美术运动的先驱。
有些人甚至会把他的地位,放到和透纳比肩的位置上。
都是英国美学的象征之一。
当然。
这样的代表还有比拉金斯更加牛逼,也更加有名的康定斯基,康定斯基像是一个加强版的拉金斯,他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开宗立派那么简单了。
他几乎同时是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上和在实践上的双重奠基人。
牛皮到无以复加。
牛皮到老杨一想到这样的名字,就觉得口干舌躁,小心肝儿都在不住的狂颤。
“确实厉害呀。”
老杨对着拿着论文在看的刘子明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棒球帽下烫出来不羁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很是……呃,调皮。
就跟看见肉包子,眼馋的要流哈喇子的土狗似的。
羡慕啊。
就算这种论文和康定斯基那个级别的能为艺术流派奠基的超牛文章,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只能算是一篇正常的AHCI级别的论文。
但老杨还是羡慕啊!
人脉对助理和经纪人来说,当然最重要。
可老杨已经是助理里的打工皇帝了,年薪上百万,保时捷小跑车的车钥匙已经挂在皮带上晃着了。
混到了这一步,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助理和经纪人,也没谁没有人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人脉,都有自己的“资源池”。
拼人脉,大家都大差不差,没有谁是弱者。
这种时候,老杨要是将来想从打工皇帝升级为老板型经纪人,皮带上的车钥匙从10万刀的保时捷718的换成100万刀的保时捷918的。
要得开始上独门才艺了!
就像小太监靠着清秀机灵被选成了贵人的近侍,可能不能将来当上大内总管,当上掌印太监。
就要拼一些内功了。
拼谁机灵,谁会做人,甚至谁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
老杨知道,自己的手上得有活儿!
最牛逼的经纪人,一年从画家合约里抽上亿,坐着私人飞机四处飞的那种,都是有其他人无法复制的优势的。
总不能靠着他的硬汉气质,他的“男性张力”,去包打天下吧?
老杨目前的核心竞争力是讲段子。
光会讲段子是当不了大师的。
就像光用地沟油是炒不了菜的一样,得上科技与狠活。
要是能混一两篇AHCI的论文出来,别的不说,他的路至少一下子就宽了很多。
靠他现在的人脉。
他不光能当助理,能当经纪人,他还能跑去混策展人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