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西河会馆以后,确实在这间书房里等待了一小会儿。
带他走过来的礼宾小姐也提到过,先生去会见重要客人去了。
但是。
陈生林为什么要和他提起这件事?对方接待生意上的客人,和他顾为经有什么干系。
什么叫太有趣了?
“我在这间会馆中,曾接待了很多的客人,他们中有政客,有将军,有军火商,有企业家,也有本地各种宗族势力的代表……我打压过很多人,威吓过很多人,也开出过很多份不容拒绝,不容谈判的价码。”
陈生林似乎看出了顾为经的疑惑,他自顾自的说道。
“小顾先生,通常来说,我总能看出那些谈判对象他们的弱点,看出他们的底线在那里。”
“所以我总能找到合适的出价方式。我都记不得有多少次,我把装满政客的黑料,将军和不同的军头勾勾搭搭脚踏两只船的照片,或者某些企业家商业‘机密’的文件摆在桌子上,看着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如果愿意按我说的做,那么我们就一起发财。如果不愿意——”
“那出了这个门,我就会让他们家破人亡。”
陈生林悠然的说道。
他嘴里说的明明是“家破人亡”,语气听上去则像是“一起喝杯咖啡”一样的轻松写意。
顾为经却完全相信,中年男人嘴里所说的话是真的。
这才是这种手中握着巨大权力的黑社会大亨的行事风格。
他们从来不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也从来不浪费任何多余的口舌。
他们只会冷漠的把筹码推到你跟前,然后再拿把枪指着你的头。
断绝你任何可以逃避的道路。
要不然你点头,收下筹码,沿着豪哥为你编织好的路线走下去,成为他手中的提线傀儡。
要不然……
现在,你就可以立刻、马上去死了。
冷酷、淡漠而强硬。
不讲道理,也不讲规矩。
顾为经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却在微微发寒。
“对方提起这件事,是在威胁自己么?”他的脑中转过这个念头。
他很清楚。
那个神色如常,轻描淡写的便说出让人家破人亡的话的男人,他此刻所展现出的样子,才是更接近于豪哥大多数时候本来面目的模样,而绝非那个温文尔雅,声音细声细气,似乎看上去很好说话的陈生林。
“小顾先生,我说过了。”
陈生林微微耸耸肩,“我不会说自己是个好好先生。当然,能来到西河会馆和我谈判的人,通常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别看那些人一幅低声下气的模样,那是因为我手里拿着枪呢,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他们走出这里的大门,在生活中,那些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人,同样也是能让很多人家破人亡的豺狼虎豹。你能给豺狼虎豹读《道德箴言录》听么?当然不,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只有上了膛的猎枪。”
“所以,我一直在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好人、坏人,高贵的灵魂、低贱的灵魂的区别的。只有有权力的人,和没有权力的人的区别。”
“有权力,有财富,你才是好的,高贵的。你才拥有选择的自由。你何止拥有依照自我意志做出选择的自由啊?不,你会发现,还能拥有让别人依照你的意志做出选择的自由。”
陈生林抬起头来。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为经绷的很紧的脸色,笑了笑,又摆了摆手。
“别紧张,小顾先生,我讲这件事不是想要威胁你。我从不是一个客气的人,但放心,我一直都对你很客气。”
他顿了顿,走到书桌旁。
“我讲这件事,单纯只是因为它真的很好玩,而且对方的来意也与你相关。”
陈生林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那只猫身上。
陈老板或许气场强大,身家亿万,在仰光只手遮天。
然而。
做为自认自己是天底下最帅气,最漂亮,最牛皮的生物的猫猫大王——阿旺照样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陈老板的。
在黑道教父面前。
阿旺大王依然显露出了仰光河恶霸的风范,正撅着屁股对着他,认真的小口小口啃着陈先生桌子上放置茶具的圆形小案。
大概是从小磨牙的生活习惯。
阿旺似乎对这种圆溜溜的大木桩子有某种天然的癖好,不啃两口就不舒服似的。
顾老头桌子上的那颗假红木树根,猫猫啃的很快活。
从色泽和木纹上来看。
顾为经判断,陈生林书房桌子上的很可能是名副其实随随便便就能买上千八百只土猫的,真的从百年黄花梨上完整取下来的老茶案。
阿旺照样咬的咯吱咯吱。
什么叫体面?
这就叫体面!
十块钱一个碗,就大手大脚的用来嗦粉,十万块钱的前清古董,就捧着含着贡着。
俗气了。
那是老顾子这种下里巴人才干的事情。
不管价值多少钱,不管珍贵与否,不管是顾老头的宝贝,还是豪哥的宝贝,只要猫猫大王想磨牙了,咱阿旺从来都剔牙剔的一视同仁。
顾为经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生林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只是轻笑了一下,就把目光从狸花猫身上移开,拿起了桌子上的档案袋。
这是刚刚从外面拿回来的东西,进门时,被他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陈老板将牛皮纸档案袋递给顾为经。
“刚刚那位的客人和以前的人都不一样。她抱着这个档案袋来西河会馆说要见我,见面后,她把它推到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说,要不然乖乖按她说的做。要不然,这个档案袋里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一周后各大新闻报纸的头条上,她就让我家破人亡……太有趣了,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话了。这难道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么?小顾先生。”
顾为经怔了一下。
他接过那封牛皮纸的档案袋。
它用火漆封着口,袋子上还有“仰光警察总署机密存档”的缅、英两语的标识,以及“大象跨国联合打击专项行动”的封条。
他心中微微一动,猛的抬起头,看向豪哥。
陈生林微笑。
“那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我想你也认识。”
“啪。”中年男人轻轻拍了一下手。
“请小姐进来吧?一起见个面。”
后面半句话,他却是转过头来,望着着门口说的。
书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那位过年时曾提着果篮和现金,到顾氏书画廊登门摆放的光头走了进来。
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蔻蔻小姐跟在他的身后,迈步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天在夜市上购买的裙子,柔软的碎花的小裙子贴合在女孩子柔软的身体曲线上,却让她显得格外亭亭玉立。
他们其实分别了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但此刻,蔻蔻看上去真的漂亮极了。
美的像是脑后带着光环,是从云端降下的天使。
唯一的问题是。
这位天使小姐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板着脸,根本就不愿意搭理顾为经。
她看了陈生林一眼,扭过头迈步走到桌边,张开双臂,淡淡的说道。
“过来吧。”
顾为经踌躇了一下,悄悄往蔻蔻那里走了几步。
“不是在跟你说话。”
谁知。
人家女孩子头也不抬,冷冰冰的说道。
倒是桌子上闲嗑牙的阿旺的大王,从门滑开的第一时间,就机敏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猫猫大概是在空气中嗅到了蔻蔻发丝上的某种特殊的香气。
就像是小猫猫嗅到了大脑斧身体上的标志性的信息素。
它一下子就僵住不动了。
阿旺悄悄的扭过脑袋,望向蔻蔻,然后又瞅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顾子,仿佛是认命般的喵了一声。
猫猫接客,上岗营业.JPG
它尾巴一晃一晃的走到桌边,跳到了蔻蔻张开的手臂里,把自己的大饼脸伸到了女孩的胸口脖颈处,任由小姐姐去抱去揉。
蔻蔻抱着猫,指尖轻轻挠了挠它耳后的绒毛,这才抬起头来,抿着嘴瞅了顾为经一眼。
“事情都顺利的解决了,德国见,认真的?”
“骗人鬼。”
她质问的瞥着顾为经。
顾为经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骗不到蔻蔻,从来都是。
顾为经突然之间意识到,早在他和豪哥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就读懂了他。
……
一天前。
画室里,蔻蔻看着像雕塑一样沉默,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顾为经,看着他的面无表情的脸。
“你要救顾林,你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对不对?”
蔻蔻在心里想。
这家伙就是那种谁都会去救,谁都想要帮的烂好人啊!他当年连上个陶艺课,都要照顾一个戴牙套,笨手笨脚的陌生人的心情。
他怎么可能放着顾林去死呢?
这种人就是什么都放不下,所以才活的这么麻烦。
这些年,拉拉队里大家各种唧唧喳喳,从喜欢的偶像明星,到追的电视剧,各种试探来试探去,嘴里说着“你也觉得谁谁谁好帅,对吧,对吧”,转过身来就和别人吐槽“某某某竟然喜欢某某某,太Low了!”
这么多你说我猜的把戏,就从来没有谁能骗过蔻蔻。
顾为经在这里装成锯嘴的葫芦,就以为能让她上了对方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