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上课的时候。
老师每每要五次三番的强调,创作的时候,要把注意力全放在画上,保持绝对的专注。
按理来说。
在顾为经的想法里,这些与画画无关的信息,应该都算做“杂念”,都是需要避免的事情。
颜料在纸面上扩散的声音、手指和笔杆之间的触感,呼吸时气流的冷暖……这些事情和画画本身有什么关系?
顾为经画了这么多年的画。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的意识到了,用做颜料固定剂的阿拉伯树脂到底应该是什么味道的。
奇怪的是。
恰恰是这些杂念,让“提笔作画”的这个行为,在此时此刻顾为经的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做画。
他知道自己正在思考,却又不因为这种“知道”而打断思考本身的连贯性。
这是一种分外奇妙的感受。
顾为经甚至能感受到时间在从他的身边滑过。那一分一秒,像是跳动的琴弦,而他手中的画笔,每一笔,每一画,都准确的击中了琴弦上跃动的音符。
他全神贯注。
他又心如明镜,不惹一丝尘埃。
说是心灵也好,头脑空间也罢。
顾为经发现自己再也不必在那个寂静无边的黑盒里,和一群猫打闹嬉戏。
因为它们在这一刻,已经打破了窗户,敲破了盒子,掀开了盖子,从顾为经的身体中“钻”了出来,出现在了他身前的画纸之上,用圆圆的脑袋,粉乎乎的鼻子,梅花色泽的小脚顶着、推着、拱着画笔在画画。
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
顾为经此刻感觉不到了任何画笔的重量,他的笔尖轻快的似是不经思考的随手涂鸦,画面的质感却不因此而有任何的缺损。
它的重量依旧存在,却自己插上了翅膀。
爷爷顾童祥一辈子都痴迷于呼呼哈嘿,打打杀杀的武侠小说和功夫电影。老爷子有条领带,是位美国客户送的伴手礼,据说是从唐人街买的,上面写有已故的武术家功夫巨星李小龙先生的十二字武道真言——
以无法为有法。
以无限为有限。
对于一条讲究简洁的领带来说,戴出去其实挺非主流的。
不过,顾为经小时候却记住了这句话。
那时的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人生中的某一天,他竟然会在半夜画一幅水彩画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老爷子的那条非主流领带。
第645章 端坐山巅,俯瞰人间
大道三千。
殊途同归。
顾为经完全不懂武术家的境界,不懂格斗,不懂截拳道,他甚至完全没有看过李小龙的电影。
他却在此刻画画时,感受到了和这句话相似的意趣。
无法、无限。
在无所法度中,以自己为法度。
在无限的自由中,收放自如。
他每一次落笔,每一次抬笔,都像是用尺子细细的量过,又比用尺子比着画的作品多了挥洒自如的意味。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顾为经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真实世界」这个绘画技能了。
他为瓦特尔老师的那幅《博物馆》提色增香的过程,是在别人几乎已经完成的作品上,做着修补匠的活计。
闲暇时分的那些练习,更多的目的也是感悟门采尔绘画技巧里用笔的老道经验。
因此。
那些使用技能的场景里,顾为经画的都更加“微观”。
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细微的笔墨之上。
今天晚上是顾为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用「真实世界」画属于自己的画。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
所以。
这一刻。
他也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到了,这个技能带给他最大馈赠是什么——
系统每个高水平的技能带来的都是眼光和格局上的提高。
就像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教会了他何为使用油画刀的极致,传奇级的版画技法告诉了顾为经,如果一个人从少年、青年到老年,在将他一生的时光全部都花在了镌缕雕刻之上后,能将小小的一把刻刀升华到何等出神入画的地步。
「真实世界」这项技能也为顾为经推开了一扇大门,将门后瑰丽的山巅风光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仅仅只是线条上的老练、色彩上的娴熟。
更多的是一种技法老练娴熟到了顶峰之后,大师盘坐山巅,俯瞰人间的自信和从容。
门采尔用画笔穿越了世间百态,穿越了码头的声声叫卖,钢铁工厂里无数飞溅如瀑的火星,夏洛藤王室城堡里的一场场觥筹交错的盛宴,才将技法攀登至巅峰。
这样的巅峰,就展现在顾为经的眼前。
当画家一生创作过的作品,像一幅宏大的画卷般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顾为经恍惚之间,仿佛变成了它们的创作者。
在他将门采尔所有的作品、所有的细节都一览众山小的时候。
顾为经忽然便明白。
对于水彩技法来说,赤膊的钢铁工人挥舞重锤在铁砧飞射出的火星和纵横捭阖的腓特烈大帝嘴边吹奏的长笛,在画家的笔下,二者拥有的一般无二的重量。
技法的精髓只在于写实。
它只在于恰到好处的控制,只在于大师级的从容。
就是这种控制力,这种从容感,让顾为经在对创作的时候,逐渐找到了背生双翼的轻盈感觉。
“完美”级和“传奇”级之间的差别,是轻盈和飞翔之间的微妙差异。
都是背生双翼。
顾为经使用水彩笔的时候,也许不能拥有使用油画刀时那种山间凭空飞舞的随意,却已经足够让他像一位真正世外高人一样,从山雪间飒飒行过。
踏雪无痕。
顾为经提笔,完成了这幅《晒太阳的老族长猫》画稿的收尾。
他抬眼扫过——虚拟面板上所显示的今日的技能剩余时间,刚好来到了(3/1000)秒。
最后三秒正好收笔,并非恰到好处的巧合。
当顾为经对手中的画笔了解到了极处,对每一笔,每一画都拥有着杰出的控制力。
他便很清楚的能知道,这幅画将在什么时刻落下最后一笔。
就像武术家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木桩,收架抱拳。
侧头看去。
身边的一支清香上如细沙般的火点刚好熄灭,香炉上正在飘散着烧尽后的最后一缕余烟。
分妙不差。
顾为经闭上眼睛。
他回味了片刻作画时轻松写意的感受,仿佛是刚刚从天宫的宴席上神游归来,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最后一点仙酿的余味。
良久。
顾为经才重新睁开眼睛,扫视着系统面板上,关于这幅画的详细信息。
【作品名:《晒太阳的老族长猫》】
【素描技法:Lv.9大师三阶】
【水彩技法:Lv.9大师三阶】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嗯,这就是大师三阶的水平啊……”
顾为经盯着身前倾斜的水彩画板。
老年的杰洛特诺米趴在地上,半仰着头回望,台灯的光亮泼洒在上面,穿透了半干半湿的水润颜料。
阳光像水一样在它的身上流动。
他将画板竖着靠在书桌的角落。
水彩不需要油画稿那样以天,以星期,甚至以月来计算的彻底干透的时间。
顾为经没有用很湿的画法。
他估摸着等待一小会儿的时间,这幅画就应该能干燥的七七八八。
等开始干燥以后。
顾为经会把这幅画拿去扫描一下,存一个电子档,然后简单的装裱。
油画干透后可以卷,水粉画一定不能卷,一卷就裂。
水彩画的娇贵程度介入两者之间,但最好还是不要卷的。
顾为经准备找个画框把它装起来,收进箱子里,等所有的画稿都创作完成,就由美泉宫事务所代发给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办公室。
如果只是参加画展的话。
交出这样的一幅作品,就已经足够了。
但如果从卡通角色约稿的角度。
那么这张《晒太阳的老族长猫》应该叫做“概念图”、“立绘图”或者“美宣图”。
而为了方便后期的周边相关生产和在工业软件上进行建模,除了概念图以外,最好还要补充一些其它的图稿,比如背景图、三视图什么的。
当然。
顾为经不画也行。
把一张精美的概念图丢出去,卡通形象设计出来,最有价值的工作便已经算完成了。
剩下的活计也可以后期找其他人,或者由简·阿诺插画工作室的那些助手们来做。
插画行业其实越是高价的合同,约束往往越小,自由发挥的空间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