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已经不是单纯的好了,而是……
唐克斯没懂。
是的。
唐克斯已经瞅了又瞅。
他端详了好久,快把下巴上的胡子拔下来了也没搞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有些作品无论多么的复杂深邃,蕴含了多么高概念的艺术理论,只要你有相关的背景知识,看明白还是很容易的。
类似达达主义的白纸,或者杜尚的《泉》,创作本身没有任何复杂的技巧可言,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技巧。往画框里装张白纸,或者扛个小便池摆进展览里,有什么难度呢?
欣赏的难点其实是在解读,是在搞明白它背后的思想性。
然而。
也有些作品,看上去很简单,就是一张简简单单的构图下,普普通通用笔画出来的画。
但真的想要理解这幅画到底是如何被创作的,需要的不仅仅是艺术理论,还要有一颗能和画家产生强烈共鸣的心,甚至需要也和对方用一样的笔触,一样的情绪画过画才行。
临摹作品,其实做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比如顾为经临摹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最开始的时候,临摹的是技法,渐渐的,临摹的便是情绪,到最后,还原的甚至是“灵魂”。
唐克斯端详了好久。
他发现自己能看出他的画法思路,能看出笔触的所有亮点与不足,能看出色彩搭配的方式方法……他能看懂这幅画上的所有元素。
唯独唯独,他搞不懂这些看得明明白白的元素组合一起,为什么会成为了一张他看不太懂的作品。
当唐克斯意识到自己能感受到它的好,却说不出它到底怎么好的时候。
他便知道。
尽管对方比自己年轻了一半有余。
可起码论画面的气质的塑造这一点上,自己是没资格在人家摆什么策展人的谱,装什么大尾巴狼的。
你看都没看明白,还点评个什么劲儿呢?
话又说回来。
唐克斯身为策展人,真想摆谱,硬点评批评两句,肯定也没啥问题。
不过,唐克斯毕竟不是老杨这种能装逼一定要装,不能装逼也要硬装的超级逼王。
他还是要点脸的。
这种时候说些虚泡泡的套话就没意思了。
酒井一成在老婆大人面前,乖的像一只只会咩咩叫的,两百斤重的胖山羊。但要是唐克斯敢把他当成不懂行的羊牯糊弄,说些假大空不在点子上的评论,那就纯属自己不知趣了。
人家电话里可能不会说什么,没准还会简单附和他两句,背地里是要被往死里笑话的。
“至于画面气质的塑造——或许现在下这样的论断还有些早。”
唐克斯最终只是开口说道。
“但无论是这张画,还是那张《为猫读诗的女孩》,都已经是大师级的水平,至少,我可以说,已然是大师级的底子了。”
“不应该你谢谢我,而应该我谢谢您,让我们的双年展上出现了这样的两张作品。”
……
又经过了些简单的寒暄、客套、商业互吹、拉交情,以及敲定了一下八月份的见面事宜之后。
酒井大叔终于挂断了电话。
“妥妥的,人家没明说,但听他话中的意思,估计是想把最靠近大门的一号展台给胜子和顾为经。”
酒井一成放下手机,晃着大肚皮,咩咩叫着向太太表功。
“我觉得有点太显眼了,我暗示他二号,或者三号展台都挺好的。”
双年展上最好的展台肯定是展厅最中央的主展台、核心展台以及CDX画廊所要求的那种,经过特别设计的特殊展台。
它们也肯定都是分配给展览里最重磅的作品,最大腕、最重磅的画家,或者特别渠道的邀请画家的。
拉人脉的时候,贵在分的清斤两分寸。
这次参展的要是酒井一成。
他招呼都不用打,肯定进门就往里面滚,往最大、最醒目的那张展台上一蹲就不下来了。
谁敢跟他抢,他就一屁股坐在对方的肚子上,不坐的对方嗷嗷叫,把屎都给压出来,酒井大叔都不带起身的。
以他的“重量级”,在这种级别的双年展上,不是最重磅的那个,也是最重磅的之一。
不把最好的展台给他,是策展人不懂事。
参展的换成他女儿胜子。
再开口就要这种展台,则显的他不懂事。
而次一等的,那些分配给通过海选入围的艺术家的展台区域,则是越靠前的展台越好,也越被策展人重视。
一来。
进入展厅的头一两个展柜,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作品,却往往会为整个艺术展的风格定下基调。
二来。
不管大家来展览是干嘛来的,观众是不是只想找到合适的角度拍两张照片,发个朋友圈装个逼。评委逛展时,脑海里想的是不是本地哪家餐厅里的海南鸡饭好吃。
头一两个展台,心里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大家都会看的认真的一些。
哪怕是装,也得装的敬业一点,不是?
有些人没准逛个五六分钟就累了,找个地方刷手机去了。但看在双年展几十上百并不便宜的门票份上,最开头的那些展台,都会提起精神仔细的瞅瞅的。
所以,曝光率绝对低不了。
酒井一成觉得一号展台有点太醒目了。
还是那个科举的例子。
京戏《宰相刘罗锅》的经典段落,主考官和珅同学嫉贤妒能,偷偷搞舞弊,不仅不给刘墉状元,还把他暗地里给黜落了。
这当然是戏剧化的加工改造。
首先,人家刘墉是谁啊,老中堂刘文正的公子,他老爸在有清一代的汉臣中,排个前五甚至前三应该是不难的。这种人你偷偷给穿小鞋试试?其次,历史上科举中,真正像是刘墉这样的家境,是很少会中状元的。
太显眼了,容易被人说闲话。
基本上就都是个二甲前几名的样子。
选翰林什么的啥都不耽误,好处都拿了,又不会太显眼。
开展第一号的展台,就是酒井胜子和顾为经,酒井大叔认为没必要,也太显眼了。
稍微往后挪挪,方才恰到好处。
“开展时藏拙一点,别显得太特殊,后面万一真评上了奖,才不会被人念叨闲话哈。老婆,老婆,我安排的好吧?”
第643章 针锋相对
“有道理。”酒井太太点点头,“孩子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进的画展。”
金发阿姨一撇嘴,哼哼着:“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事情,要是让有些不要脸的同行在那里说你搞了内幕,对组委会施加了太多影响。就不太好了。”
“是啊,是啊。”酒井大叔立刻点着头,下巴的赘肉一阵乱颤,像小鸡啄米一般附和着老婆大人,“有些人自己的子女不争气,老嫉妒我们家的胜子了。咱们现在又没干什么,可不能让别人乱说话。”
酒井一成的小眼睛贼贼的转了两圈。
“再说——万一画展开到后面,真的要搞搞内幕,给组委会施加施加影响呢。”
胖大叔想的可机灵了。
能量应该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刚开展的时候,就让别人嚼他利用人脉向组委会施压的舌根就不好了……尤其是在一号展台、二号展台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毕竟。
万一等组委会到了意见讨论时出现分歧,到了可上可不上的关键时刻,评奖的“天平”正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摇摆不定。酒井一成真的要羞哒哒的溜达过去,找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偷偷一屁股莽上去,利用人脉给组委会施压呢?
被聚光灯照着不方便。
低调。
要低调。
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咕噜咕噜滚进去,不能太招摇了。
酒井太太瞅着自己的老公。
大叔看着太太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老婆,我表现的好吧?”
金发阿姨呵的笑了一下。
她俯下身,在酒井一成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抬起头。“表现的不错,我的拜伦最棒了,胜子和顾为经这次画展的事情,还要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厉哦。”
酒井大叔立刻美滋滋的一阵摇晃。
波浪翻卷中,他圆润的向一边滚去。
“既然这样,老婆,你先上楼收拾一下,我正好去洗个澡。电影晚上十点才入场,看看时间,我们还来得及去吃个烛光晚餐,顺便再讨论讨论孩子们画展的事情,我知道一家做烧鸟的店,就很适合……”
大叔才滚到一半。
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就又被金发阿姨按住了。
“表现好归好,今天这健身操是必须要练完的,两码事。”酒井太太露出了冷笑,瞬间洞彻了对方的小心思。“我觉得散步走去电影院的路上,也挺适合讨论事情的。”
酒井大叔的面色一苦。
“乖,这是为你好。”镇压住了想要溜走的丈夫,金发阿姨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加油,等你练完了,我们一起洗澡哦。”
她这才推门,让外面等待着的私教小姐走了进来。
……
电话的另一边。
挂断电话的唐克斯馆长并没有立刻继续审稿工作。
他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抿着杯中的红茶,一边依旧在盯着激光投影屏幕上的作品。
唐克斯久久的出神。
他总想从这幅画里看出点些东西来。
除了气氛的渲染和塑造,还有些别的,比如……他惊讶的发现,本届双年展上,包含了融合元素的作品,组委会收到的比预期的要多上很多。
倒也不值得奇怪。
亚洲的艺术展上的油画作品,经常会融合入亚洲特色。欧洲画展,则搞欧洲特色。要是换成南非或者肯尼亚内罗毕这样的地方举办的艺术节,也会被融合入了极多的非洲本土部落氏族的特色。
新加坡双年展上的作品,投评委所好,大家搞亚洲特色和欧洲特色相融合的创作行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