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抓紧不要钱的机会,喝了我这么多的酒。那么你想画的多么抽象,就能画的抽象。”
他对旁边的那个老墨眨眨眼睛。
大概从来没想到,能听到这种说辞,旁边那个小黑胖子被他逗笑了。
对方伸出手,在《戴手表的女人》展柜面前的出价器上按着加号。
唐克斯见状也不太在意。
买不起画,还不让人家在心里COS一下大富豪的干瘾了?这种装逼的机会多难得啊,要不是有点放不开面子,唐克斯也想在出价器的电子屏幕上点两下,幻想一下自己在艺术市场上挥斥方遒的潇洒英姿。
“你挺有趣的。”
小胖子朝他笑了一下。
在旁边的感应区,刷了一下酒会的出价手环,在屏幕上弹出的提示中选择了确定。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唐克斯呆呆的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认为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有什么不对。
刚刚……
对方刷了手环,点了确认?
对方刷了手环,点了确认?
他竟然刷了手环,点了确认?
手机上传来新消息的通知推送——
「《戴手表的女人》毕加索,当前出价$103,000,000.00」
「出价者:216号匿名买家」
“那个玩贪吃蛇的老墨小胖子,刚刚在我眼前,花了一亿零三百万美元?这姿态,比我去苹果店里买个新款手机都轻松???”
唐克斯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在风中凌乱掉了。
逗我呢?
多年以后。
唐克斯才听到了一些内幕。
江湖上传闻,那天晚上被保护的很好的墨西哥电信公司神秘的第三代继承人恰好正在纽约过成人礼,所以对方也闲来无事,出现在了当晚的希尔顿酒店。
唐克斯隐约听说过这家公司背后的家族。
墨西哥的首富家族,保守估计也有大几百亿美元的资产,在墨西哥政商通吃,手眼通天,据说连每届新上任的总统,都要去巴结他们。
直到今天。
唐克斯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在媒体上也找不到相应的照片。
可每每想起。
他在展台边,曾在福布斯榜单上排名前二十的家族的继承人擦肩而过。
唐克斯都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潇洒自如。
胖的那么拽。
卷舌口音那么酷。
连贪吃蛇没控制好,一头撞死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都显的那么的有范儿!
对人家的资产体量来说,花一亿美元买一幅毕加索,还真比当时的他去苹果店里犹犹豫豫买只新款的顶配手机来的轻松。
这种感觉就像你在北极的冰面上划船。
你以为天高海阔,一片平静。
世界安静的仿佛就像只有你一个人。
忽然,身边一只冰山般巨大的鲸鱼从水面跃起,在大海中掀起滔天的波涛,当你震惊的不能自己的时候。
巨鲸又沉入了水底,消失在了千米深的北冰洋之下。
就仿佛刚刚见到的。
都只是一场幻梦。
他遇到的墨西哥电信的继承人便是这样的一只巨鲸。
此刻CDX艺术总监口中的陈先生也是另外的一只。
唐克斯知道对方是CDX画廊的超级VIP客户,隐约听说过几次对方在双年展上出手的事迹。
每一次都是真正的大手笔。
又高又硬。
听到这里,唐克斯馆长嘴里笑出的牙齿快速恢复了六颗半,然后又循序提高到了八颗、十二颗。
并有向着哈哈大笑的程度发展的趋势。
如果CDX能让这种量级的超级客户对本届狮城双年展感兴趣的话,那对方的要求便不算不能接受了。
越往高处走。
越是能理解这些鲸鱼收藏家能量的可怕。
鲸鱼溅落时的每一滴水花,落在小池塘里,都是海量的金钱啊。
这种大富豪的兴趣,可比一大打普通画家的参展机会重要多了。
他挂掉电话。
满脸笑容的走回了办公室,边想着心事,边打开电脑,进入投稿的审核页面。
第638章 入围(上)
“我要审稿,最近的几个小时内,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唐克斯坐在椅子上。
想了片刻。
他又再次按下呼叫键,对办公室套间的秘书小姐说道:“顺便帮我泡壶红茶进来。”
吩咐完这些事情。
唐克斯这才舒舒服服的往椅子上一靠,开始操纵起电脑屏幕来。
说是电脑屏幕。
实际上唐克斯让人往他的办公室里,装了一个大的投影屏幕。
通过二轮审核的海选作品的电子资料会一直在上面以30秒每张的速度循环播放。
类似电视屏保背景。
实行淘汰制。
唐克斯这些天一直都在这么审稿。
工作的空隙,打完电话,从外面巡视完展台,有事没事的就往大投影的屏幕上看两眼。
觉得顺眼的就留下。
觉得作品中有什么明显问题,或者肯定达不到本届狮城双年展要求的,就把直接它删掉。
这个技巧是他以前给自己的导师当展览的实习助理时学到的。
唐克斯年轻的时代,互联网没有这么发达。
艺术家往双年展投稿的时候,常常用的都是信封邮寄实体大相片。
还有些老派的展览,为了能完完全全的展示作品的全部表现力。
到了海选二轮的时候,会通知参展者,最好是直接提供参展作品的真迹。
他们这些实习助理会在导师的要求下,把每个投稿者的“作品信息表”用订书机订在照片的背后,或用纸胶带粘在画框的背板上。
然后再把画框放在桌子上,把照片用磁铁吸在白板上,找一间空出来的仓库,将所有的作品摆成长龙似的一大串。
导师闲的没事。
就会去仓库里转圈散步。
每个策展人点评作品的时候,习惯都不同。
有些人会手舞足蹈的,试图和画架上的作品产生“灵性沟通”,有些人会随身拿个大本子,写上一大堆谁也看不懂的古怪符号。有些学者、评论家出身的策展人,则保留着大喷子的习惯。挑选作品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滔滔不绝,口沫横飞,恨不得能把口水当做子弹,将尖酸刻薄的评论意见跨过时空的分界,直接喷到投稿艺术家的脸上,把对方淹死,省得作品让他看得烦心。
……
而导师往往很沉默。
对方思考的时候,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不说话。
就背着手转着圈盯着作品看,哐哐哐的在地板上来回走,有时没时就去转一圈。
要是大晚上的不了解内情的人撞上这一幕,可比看见唐克斯双手张开摆POSE,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瘆人多了。
和魏晋名士五石散没配好,嗑药嗑多了,在那里发癔症差不多。
唐克斯却觉得。
导师那一刻全开的气场,才真的很像是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或者秃头狮鹫盘旋在空中,挑选地上的猎物。
唐克斯则抱着一大沓文具店里买的小贴画,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察言观色。
身为策展人的导师如果对某幅画点头,就代表他对其表示满意。
他就跑过贴一个绿色的小贴纸上去,意思是它成功入围到了主展区。
如果导师对某幅画皱着眉头摇头叹气,唐克斯就去贴一个红色的小贴纸,意味着这张作品不幸被淘汰掉了。
如果导师在视线落在某张作品,长长久久的犹豫不绝。
最后又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唐克斯就会举着贴纸跑过去,“啵”的一下,往上贴一个蓝色的标签。
意思是这张作品暂时处于待定区。
“策展人和艺术展上的其他人区别在于思考的角度。统计学上,观众平均在一幅作品前的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十五秒钟。一个大型双年展上有500张作品,为每张作品停留15秒钟,加起来就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多人逛展,总共也只会花这么长的时间。”
“这其中还包括了走动、拍照、聊天、社交、在休息区喝咖啡的时间。15秒钟的时间,以英语母语国家经过训练的成年人可以无压力每分钟阅读200个单词来计算。这点时间,甚至都不够他们读完下面的作品解说卡的。碰上一些来自中东、非洲艺术家名字比较长,或者作品名称比较复杂的展品。那么15秒钟,甚至只够人们搞清楚,眼前的展品具体到底叫什么。”
“因此,这意味着,在展览存在的大多数时候,一张画所留给观众的印象,注定便是浮光掠影般的短暂一瞥。甚至评委也逃不出走马观花、不求甚解的窠臼。”
“一来他们的时间也很宝贵,二来,很多像你这样刚入行的年轻人都会常犯一个错误。以为所有的评委都会充满热情,充满激情的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展会里,这是一个天真的想法。”
审完稿后,导师这样教导着年轻的学生。
“米卡,等你经历的多了,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便明白了,专业评委和普通观众没有什么不同。有些人有专业背景,有些人连专业背景都没有,邀请他们单纯只是因为他们是‘名人’。有些人是怀抱着工作的热忱来的,有些人真的只是带着老婆孩子跑来度个假,顺便投个票的。”
“你能指望一个满脑子都是海浪、沙滩、冲浪或者滑雪泡温泉的人。在一幅作品前全神贯注的沉浸,用全部的身心投入,去试图获得和艺术家产生灵魂链接么?不,当然不能。双年展的快节奏模式几乎已经注定了,谁在几秒钟的时间内,抓住观众的眼睛,谁就会获得天然的优势。”
“但我们……一个优秀的策展人,不能仅仅以此当作挑选作品入围展览的标准。要我说,这个标准最好应该是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