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曹轩老先生嘴里所着重提到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男朋友。”
酒井小姐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说道:“这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呢,顾君,我很为你感到骄傲。但我不喜欢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呃……”
顾为经试图侧过脸去,观察胜子的表情,不过又放弃了。
胜子挠他是假的。
但在被挖耳朵的时候,做出这个高难度的动作。
控制不好,容易扭到脖子倒是货真假实的。
“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有点奇怪。”
顾为经放弃了挣扎,“你知道的,让你去关注曹老先生对我的夸奖,有点像是拿了学校发的奖状,回家找妈妈要糖吃,莫名的有些羞耻。”
他无奈的笑了下。
“酒井大叔告诉你的么?原来胜子你一直都知道,这就更尴尬了。”
“不,我自己猜的。刚刚才猜到。你说东方艺术很好,西方艺术也很好的时刻,神态和语气,让我想到了曹轩开幕式时的那个演讲。”
酒井小姐抬起拿着挖耳勺的手,微微回忆了一下,“我简直在你身上,看到了曹老的影子,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这些。我一点都不奇怪,曹轩会这么喜欢你。你们两个很像。”
“关于日军侵略的那个?”
“对,关于日军侵略的那个,事先声明,二战日本或者德国,都扮演非常邪恶丑陋的角色。”
胜子顿了顿。
知识界或者艺术界。
无论东西方。
在历史传统上,其实都是非常具有左翼色彩的领域。
固然这些年保守主义、民粹运动和反智主义正在抬头,但整个文化界的主流氛围整体上还是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
你去跟一些极右翼团体或者政客,说他是“Hitler”,人家搞不好还以为你在夸他呢。
但至少在阳光下。
纵然地位高到了布朗爵士的那个程度,一旦沾上了这些问题,也得吓的屁滚尿流,在报上疯狂的道歉。
“不过,你觉得和我相处在这一点上心里有疙瘩。考虑到我到仰光来用的是西班牙护照,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西班牙人。”
胜子开了个玩笑。
理论上,日本是不像一些欧洲国家一样,承认双重国籍的。
但酒井胜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这种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西班牙人的混血儿,可以持有合法的双重国籍直到22岁。
再选择放弃掉其中一个国籍。
顾为经挥了一下手,示意没关系。
“我无比钦佩,曹轩先生的老师,在临死前还能说出中国画很好,日本画也很好,都很好,都有各自的美的气度和格局。刚刚你在对我说话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节,所以,就猜到了这些。”胜子说。
第524章 一种花百种话
“那幅画——”
酒井胜子拍拍顾为经的脸颊,示意他可以翻个身,换个面,把另外一侧的耳朵孔露出来。
然后她接着笑:“——那幅曹轩先生说,你心有静气的画,我知道是怎么画出来的,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顾为经侧着脸,枕着胜子小姐的腿。
玉兰片在空中飘荡,阳光穿过老教堂院子的树荫,被那棵巨大的老槐树的树荫切割的像是银鱼在空中跳跃。
空气被带上了层层水波一般的质感。
顾为经又仿佛想起了,那一日飘荡在植物园的小蓬渔船上。
他也是这样躺在女孩的身边,望着夕照下,雾气波光如霞,耳边听着从湖面上传来的苍苍老琴声。
那是他一生中所度过的最宁静的时光。
或许,
也是最美好的时光。
“是啊,那是我的画,也是为你而提笔的画。我的胜子,最棒了。”顾为经缓缓的开口。
胜子伸出手掌,从空气中拖住一片飘来的玉兰。
花瓣洁白如玉。
却在根部有一丝淡淡的鹤嘴一样的梅色的痕迹,像是缠绵的血色沁痕。
“托将一瓣花,天地映色丹。这一花瓣里,寄我百种意。这一花瓣里,藏着百种话,莫样轻看它。”
女孩用手指夹住玉兰片,声音既轻澈且悠长,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日本百人和歌的一首。
是由平安时代的重臣、书法家,大纳言藤原行成写给花娘子的。
和歌诗承汉乐府,讲究音韵、叙事,用字比起徘句,则较为朴实易上口。
藤原行成被称为日式笔墨雅趣的开创者,书法行笔以王羲之师,文辞风格则以白乐天为师。
被酒井小姐此刻颂念出来,也带有一种白居易式样的老妪童子,皆可轻松听懂的真挚与率达。
“自然对美的塑造,总有笔墨所不能及的地方。”
胜子将玉兰片放在顾为经的鼻端,俏皮的在他的脸上蹭啊蹭的,“这种绵延的血色,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落在了泥土里。”
“可我无论反反复复的更换什么样的笔触,罩染调色了多少次,到会欠了几分。”
“要不然少了变化,要不然则显得不够丰满。”
“但是……这种不断的接近自然本源的过程,也是绘画的乐趣啊,没有了那一丝心绪的颤动,那么再完美的色调,也会变的空洞。”顾为经抽抽鼻子。
玉兰花不是香气袭人的花种。
这些晚春从枝头上掉下来的花瓣,更是淡的像是雪一样。
只有些许草木的味道。
“这独一无二的,用笔触表达思考和情感的方式,没准才是一幅画里,最宝贵,最独特,最值得纪念的地方。”他说。
“说的好,所以,我要它。”
胜子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顾为经的耳廓,回答道。
“玉兰花?”
顾为经一怔,“它不是就被你拿在手里了么?没准泡在水里,能够更多的保持几分新鲜。”
“不,我说的是那幅曹老提到的画。”
“我要它。”
酒井小姐歪歪头对年轻人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一起完成的作品,是那么宝贵,那么独特,那么值得纪念。我要把它留下来,珍藏一生一世。”
“可能有点难,它现在已经不在我的手里。”
顾为经略微转了转脖子。
“我知道,你送给曹轩先生了嘛。没关系,你不用操心。我想办法让爸爸管曹轩老先生要,它对我那么有意义,我诚心的说明,我觉得曹轩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应该不会跟我这样的晚辈抢的。”
酒井胜子坐直了身体。
“额。”
“嗯?”
“我可以再给你画一幅。”顾为经说。
“不,我就要那一幅。那一幅独一无二的,藏着百种话的作品,最值得留恋的作品。”酒井胜子少见的有些执拗。
“如果你早一段时间先开口,应该没问题。只是,前几天,刚刚曹轩的助理杨哥跑过来了一趟,他和我说,那幅画已经被其他人管曹老爷子讨去了。”
“就算如此,那我也要,我买好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的作品,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欣赏伱的作品。其他人拿去,便是明珠蒙尘,他们想要的是投机,我想要的是珍藏。不管是谁,他想要钱,我给他钱。”
胜子用玉兰片敲了敲顾为经的鼻子,展露出了拿着花旗私行白金卡的小富婆的威风来。
顾为经没说话。
“怎么了?”
“就算他想要十万美元,我也会把这幅画买下来。”酒井胜子戳了一下他的脑门。
十万美元。
讲道理。
胜子说的没错,通常情况下,这确实是一個足以抱回世界上绝大多数画家艺术作品的价格了。
千万别看艺术家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画家,恨不得一年卖个几亿出去。
就把十万美元不当钱。
十万美元相当于是一个国际一线画家普通作品的价位。
这个价位的作品,已经有资格摆在高古轩画廊这样的顶级画廊里了,超级画廊出货量最大的作品也在这个区间。
普通画家一年卖上两张,就能直接挺进胡润艺术百富榜的末游。
别说顾为经。
就算是远的毕加索、当代的艺术顶流赫斯特或者文化明星班克斯,这种贵到令人发指的存在。
十万美元说买个大尺寸油画基本上想都别想。
艺术经纪会在心里笑你傻逼。
但至少也能买到一些签名版画,老毕的陶艺银艺作品,或者小篇幅的素描以及水彩画。
再说了。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接触过就知道。
行内的大收藏家们的画像,真的不是那种社会上以为的一百美元掉地上了懒得捡,或者“几万美元的小生意就和我开口?老子分分钟几百万的人,耽误时间。”的富哥。
除非是沙阿王室或者石油寡头这种几乎不喜欢往外卖的客户。
否则。
就算一些身价上亿美元的投资者。
他们在艺术领域,往往也奉行着就算能赚一美分,也值得郑重以待的洛克菲勒式样“精明投资”理念。
纵使是网络上都被传的像梗一样的狗大户中东王室。
人家也分为王室的个人收藏和类似ADIA(阿布扎比投资局)艺术项目办公室这样的专业的投资团队,两种不同的收藏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