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着一切光,一切善,乃至会吞噬掉信息本身。
最可怕的恶人不是阿尔·卡彭这种敢让手下拿着十几把汤普逊冲锋枪,把对手帮派大佬乘坐的豪华凯迪拉克扫成马蜂窝,光天化日之下和芝加哥警局的探员当街火并,让FBI内部把他列为头号公敌,组建了一个百人的调查小组就为抓他,声名赫赫足以让小儿止啼。故事被改编成了无数本畅销小说和好莱坞电影的超级巨枭。
黑社会之所以是黑社会。
便是因为,最可怕的恶人能巧妙的把自己庞大充满肥油的身体,隐藏在城市的巨大的暗面侧影之中。
不见阳光下的一点踪迹。
豪哥他出现在每个家庭的餐桌上茶余饭后,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里。出现在光头登门后,他爷爷顾童祥紧张的神情里。
出现在书画公盘的那些小商人听说顾为经搭上豪哥的线,羡慕的请他发达了,带他们一起发财的奉承声中。
出现在陈生林的电话……
甚至出现在,光头在咖啡店里送给他的那部手机的私人通讯录号码里。
对顾为经来说。
豪哥是那么货真价实威胁到他生活的黑道教父,是那么活生生的存在,是他只要播打电话。
没准只要十几秒后,就能在听筒听见说“HELLO,这里是豪哥,承接杀人放火,洗钱销赃一条龙服务,欢迎惠顾哦!良心定价,为顾客服务,无恶不做就是我们的宗旨,杀两个送一个,杀的多,送的多”的那个对象。
而在电视,报纸,新闻上……却丝毫不见任何关于豪哥的影子。
没有照片,没有报道,无论是好的坏的,什么都没有。
似乎这个人的存在,只是一场都市人们的集体精神幻觉。
神秘的像是个无形幽灵。
也可怖的像是个索命恶鬼。
蔻蔻老爹那么高级的警官说被豪哥搞定,就被搞定了。
如果不是陈生林的提醒,以及他提前知道蔻蔻的父亲正在调查豪哥。可能连顾为经都不会意识到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关性。
那个尚未开始,就折戟沉沙的专项打击行动,报纸上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宛如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就好像是一片祥和的桃花源里,你正跟隔壁渔船上的邻家小花吹牛聊天呢,唰的一下,一只青面獠牙的伥鬼就从水面里跳出来,把她拖走了。
伱惊恐的大喊大叫,有鬼,有鬼!
结果,其他人该打渔打渔,该晒网晒网,你哭着说小花被鬼吃了。隔壁卖面条的大爷怜悯的拍拍你的肩膀,说你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
小花是自己失足跌死的。
然后大家继续祥和的生活。
目睹了这一切的你还能祥和的了么?
这不是桃花源,这tmd是鬼村啊!
或许缅甸从过去几百年以来,都从未有过桃花源般的平和宁静,但是顾为经此刻,却是真有一种生活在鬼村的可怖感。
豪哥就在他身边吃了一位高级警督。
大家却见不到对方。
顾为经重重的叹了口气。
恶鬼食人,天地当哭。
要是按照古代历史书里的天人感应学说,此时此刻,这场电闪雷鸣的大雨,倒是来得应景。
他掏出手机。
选择头像是番剧《孤独摇滚》里元气满满的金毛少女主角的好友“蔻蔻”,点开聊天框。
【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助的,请务必开口。】
以前蔻蔻很喜欢找他来聊天。
还让顾为经困扰不知道应该怎么保持适当的距离。
顾为经这几天给蔻蔻发送了好几条消息。
却石沉大海。
对方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消息,仍然是那个一脸蠢萌,微笑着看自己的小奶猫。
顾为经很清楚。
蔻蔻一定现在无法这么灿烂的笑出来了。
他长叹一声,翻开墙上的一本日历,在六月末的一个日子圈了一个红圈。
倒计时52天。
这是德威这学期正常结业的日子。
他要和爷爷认真的谈谈,等高中一上完,他就要立刻润了,最好一家人一起润。
顾为经现在账户里还有十万美元,他暂时不准备把这些钱再投入慈善事业。
他现在不缺自由经验值。
这笔钱,拿在手里安心,方便应急。
而到六月末,Scholastic集团第二季度的分成也就到手了。
虽然顾氏书画铺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
但只要有钱,在哪里开画廊,不是开画廊啊?他们家祖上也不是在缅甸开画廊的。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艺术同理,搞画画,只要别非和自己较劲,心气别太高,志向太大,非要搞什么用血与火的历练成就伟大。
还是当个俗人,在安稳的地方当画家比较好。
再说。
真手头紧,顾为经也不是多抹不开面子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可以找胜子借嘛!
不开玩笑的说。
光酒井小姐的零花钱,就足够养活他们一家的了。
第494章 洞彻
脑海里考虑了一会儿这些烦心事,顾为经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回了身边的画板之上。
他走回去。
重新拿起笔刷,继续完成刚刚中断的临摹。
凌晨一点的时候,顾为经就被天上的雷声所惊醒,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他最近事务繁忙。
发现关于卡洛尔的画,在论文写作已经告一段落之后,临摹的频率就不如以前来的多。
既然吵的睡不着,又碰上天降大雨。
顾为经想来不如起来再推敲、推敲画面的细节。
或许看着窗外低沉的仿佛垂落在河面上的雷云,触景生情,他能多琢磨些女画家处理笔触时的细小文章,还能顺带着拿拿宝箱。
厚涂画法的印象派作品,画起来并不过多消磨时间。
再加上毕竟摹的多了,熟能生巧。
在子夜时分起的稿。
如今远方的地平线间阴云中才到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鱼肚白的时分。
顾为经身前画布上的景物主体,七七八八的已然大体成形了。
绘画印象派的感觉,总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混沌感,和连一道最细小水波都完全力求和照片上分毫不差的【真实的世界】技能,像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那种有百千块色点、笔触所融溶为一体的感觉。
仿佛是由黑与白、红与蓝,光与暗,这些抽象的元素缓慢正在孕育着的有形世界。
笔下的一切不简简单单的画出来的,而是顺着他的意念生长出来的。
“所谓印象主义绘画的精髓,在于学会用艺术的方式思考。”——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一起写论文的时候,曾引用过一句莫奈写给友人书信里的话。
初时不过是随手在论文中引用些大道理,充实一下文章本身。
毕竟AHCI论文和纯粹的理工科论文有区别,美术论文也和领域内考古范畴的论文有区别,没有那么多文献资料可以旁征博引。
大家写论文时,只好引用引用名人名言水水字数。
读酒井小姐引用的这句话的时候。
顾为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乃至于有些索然无味。
他还打趣的嘲笑胜子,引用这种话就像引用那些没有营养的成功学指南——
看似透彻,实则空洞。
同样的话,“金牌”讲师可以一天之内,对着麦克风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万句,台下的观众似乎大彻大悟,泪流满面,实则一无所得。
相处的时候,酒井小姐是像水一样的托抱着你走的姑娘。
在关于艺术理念看法的讨论场合,胜子从来都不会指责顾为经的看法过于俗气或者不够感性,或者试图强硬的想要纠正他想法中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却没有一味的迎合顺从。
胜子当时只是抿起嘴巴,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老教堂》的画稿。
最后笑着对他说,“嗯,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这话蛮有味道的,这是关于‘心’的话”。
是不是关于‘心’的哲思不好说。
反正。
顾为经当时听着,根本就没有走心。
如果不是胜子歪着脑袋笑的样子实在漂亮,他可能都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脆。
可是随着顾为经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次数越多。
他的技法提高的越快。
顾为经才意识到,那时言之凿凿的嘲笑女朋友的自己,才是真正天真的那一个。
结合临摹过程的感悟,顾为经越发觉得那句当时听来觉得平平无奇的空泛总结,来的有趣。
它不像自己断言的二十块钱一整本的成功学金句。
恰恰相反。
它仿佛是石壁洞龛里,样貌灰蒙朴实的佛陀菩萨雕塑,外表古拙朴实,却有禅法蕴含在其中。
《雷雨天的老教堂》就是这是这样的一幅关于“思想”的作品。
诚然。
这幅画在被精心的打理养护,洗去浮灰,并尽可能的处理掉了一些因为保存不当而造成的颜料开裂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