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的那幅女儿为老爹画的油画,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玻璃护框已经碎掉了。
警督,不,前任警督先生微笑的脸上,被踩着好几个脚印。
旁边还掉落着半个查封搬东西时,撞落的半个水晶吊灯。
枝形吊灯的灯珠碎成了一地未曾收拾的玻璃渣。
家里往日笑的灿烂的佣人保姆们虽然还没有走,也早就不干活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
知道这里的主人家已经倒了大霉,聚在厨房里,商量着还能不能拿到这个月的工钱。
二楼紧闭的书房门里。
丹警官正一脸麻木的一根接着一根抽的香烟,烟头随意的扔在了光洁的柚木地板上,空气呛人的几乎看不清。
妻子在旁边呜呜咽咽的哭的让他心烦。
“哭什么哭,闭嘴。”丹敏明心里噪的慌,把烟头在桌子上按灭,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个木雕佛像掼在地上,朝女人怒斥道,“当初嫁我的时候,怎么不哭啊!现在再后悔,跟你说,晚了!”
丹敏明往日里,其实是不至于对妻子这个态度的。
对方是他的续弦,年纪小了他十来岁,或许当年嫁给他时,心里存了别的心思,未必是看重他这个人。
可丹敏明也不太在意。
中年人的爱情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警督这些年见多了人心鬼域,他才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是被自己虎躯一震,一见倾心。
不图想做个安逸的富太太,阔太太。
难道图他英俊,图他浪漫么。
别搞笑了。
年轻又长得漂亮,愿意嫁给他,图些物质上的条件,合理且非常公平。
理解。
应该的。
对方这些年在外面酒会上体面,在家里对女儿不管真喜欢,假喜欢,但总归好的小心翼翼,好的一丝不苟。
这日子便能过下去。
要是在九分生活的柴米油盐之外,能养出一分真的爱意或者亲情出来,那丹敏明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更不必说,妻子这两个月终于又怀了孕。
丹敏明也不应该在女人身前抽烟,更别说抽这么多。
可是现在——
妻子被丹敏明的怒斥吓了一跳,唔咽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间,然后有低着头,抽泣的更加厉害了。
丹警官绝望的捂住了脑袋。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他痛苦的在心中问自己。
几个月前他还热血沸腾,准备领导着仰光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反黑,反金融诈骗的行动。
他为这次跨国联合行动定名为【大象行动】,因为这个名字既是脚下的这片土地的象征。
他又希望,自己能仿佛庞大的雄象一样,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一脚就将豪哥这样的城狐社鼠踩个粉碎。
多么的雄心万丈啊。
然后就掉进了万丈深渊。
几个月的筹备工作,多部门联合,缅、老、泰三国联合执法……所有的一切,豪哥毁灭它,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纸公函。
高层发起了针对他的渎职调查。
然后,
就像被抽走了底层基石的积木高塔,打击行动还没有开始呢。
一切就轰然倒塌。
轻松的像是一个笑话。
第481章 蔻蔻
所有的中产阶级都有一个共通点,在生活仿佛自由落体一般轰然坠落之前,他们都有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很强大。
觉得自己的能力很强大,也觉得自己的心理很强大。
丹敏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功的跨越了中产阶级的区间,成为了这座城市里上流社会的一员。
权势金字塔的最高峰,依稀向他揭开了一角面纱。
权力黄金般灿烂的光华从分开的云雾中照在他的身上。
于是。
他错误的把自己也成了“天上人”的一员。
或许他没有想错。
要是丹敏明真是个超级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豪哥踹在地上给办挺了,那么对方身后的利益链条自然也就崩溃了。
那层天幕或许真的就会彻底向他张开怀抱。
再过十几年。
蔻蔻的父亲就也是在政府大楼里喝着茶,笑看天下风云的一方巨擘了。
自己没本事,又怪的了谁呢?
如果丹警官那天去孤儿院的时候,有机会和阿莱大叔多聊几句,没准此刻会感慨良多。
历史总是一次又一次回荡着相同的旋律。
某种意义上来说,丹警督和阿莱中校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带着某种命运般神秘的黑色幽默。
在宿命的十字路口,他们都有成为风光无限的“大人物”机会,也许某种世界的展开方式里,丹敏明已经青云直上,进入权力中枢。
阿莱大叔则早已经当上了将军,成为叱咤风云的军方头目。
但事实是,
权力的金冠冕太重,丹敏明没有能力举起,而阿莱大叔在痛苦的挣扎中,选择了对那麻袋美元现金说“NO”。
政治家的世界要比艺术家的世界残酷的多。
顾童祥哼哼唧唧练了一辈子,画到老没能突破那一层瓶颈,至多无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下场。
而仰光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则是徒手攀岩。
登顶或者坠落。
“Win or Die”的游戏,从来没有给失败者体面的下山道路。
不进则退?
不,你无路可退。
连原本高官中倾向于支持他们,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给予保证的上司。
在发现要输的时候,也瞬间就选择把他们当成弃子丢出去。
各扫门前雪,准备断臂求生。
于是,他们体面的上流生活都在一瞬间,摔的支离破碎。
与丹敏明不同的是。
阿莱大叔是军阀混战的金三角地区狰狞的炼狱中,一点点爬上来的人,是被炮火捶打出来的男人。
望过天堂,也到过地狱。
见过权力的中心,也见过世界的狰狞。
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
所以当他像浮萍一样坠入谷底后,阿莱大叔最后选择了放下,也像浮萍一样选择安静的世间当一个小小的门房。
丹警督不一样。
这片土地现实的很狰狞,但生活对他并不狰狞。
入警队,当官,娶富家小姐,晋升……他这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就喝着咖啡,住进S.Louis Plaza里看椰子树去了。
他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但骨子里依然是那种没有见识过生活毒打,岁月静好的软弱中产。
因此。
当他被从S.Louis Plaza街区里不名誉的赶出去。
他过去四十年的岁月静好结束了,他的警督职业结束了,他的生活也随之结束了。
他是個软弱的人。
面对生活的失败,最大的怨气也仅仅是摔木雕,吼老婆。
丹敏明甚至都不恨了。
他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恨豪哥,不恨上司,不恨那些给他使绊子的同僚。
他麻木了。
麻木的想要逃避,麻木的想要死亡。
丹敏明梦呓般的拉开抽屉。
他从里面取出皮质的枪套背袋,打开锁扣,从里面抽出了一把有着象牙贴片的手枪。
缅甸本地兵工厂生产的MA-6手枪。
仿制瑞世名枪西格绍尔P226制造,弹容量8发,发射9×19mm巴拉贝鲁姆手枪弹。
这支枪,是他晋升实权警督后,一位将军送他的贺礼。
上面有精致的铂金和象牙贴片做为装饰,握柄处还用缅语刻着他的名字。
不太合法,却足够威风。
讽刺的是。
丹敏明早就不是需要冲锋在一线的基层警员了。
自从得到这把枪以后,就一直收纳在枪套里,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开过一发子弹。
是星爷电影里那种所谓的“善良之枪”。
它第一次开枪射击,竟然是对着自己。
丹敏明麻木的搬动击锤,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