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学期三点后都没有课,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瓦特尔教授笑了笑。
没有老师不喜欢教牛人。
别的不谈,像顾为经这么牛逼的学生,跑在求自己指教,让他心中相当有成就感。
曹轩带过的人,自己再私下一对一的教,四舍五入一下,他不也和曹轩大师有过跨时空的合作了。
以后和朋友喝酒的时候,随便加工加工,就是一桩吹牛逼的上好本钱。
……
“我有个问题,你一直以来,都是在IPAD上练习水彩画的嘛?”
十五分钟后。
听完顾为经隐去具体绘画内容,大致说清楚他所面临的难题后。
瓦特尔教授摸着下巴反问道。
“是的,肯定不如真正的纸和画笔塑造出的效果好,但是用起来很方便。”
顾为经点点头。
“呵。”
瓦特尔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小孩子,实在是太……呃,还不够专业。”
他习惯性的想嘴臭一句业余的菜鸟,话到嘴边看着顾为经,心中还是有些压力。
临时换成了更温和的说辞。
“老师,我以前也常常使用IPAD来画油画或者素描,效果都还可以,也都能感受到练习的提高。我看好多国际知名插画家都用平板来交稿。”
顾为经说到。
主流苹果触控笔的4096级,对画家笔刷力度的呈现称的上精确,能1:1的还原出绝大多数笔刷在纸面上的纹理与笔峰。
“这么练习有问题?”
他注意到瓦特尔教授神色间对自己说法的嗤之以鼻,心中一动。
顾为经以前在IPAD上画画曾被胜子的弟弟酒井纲昌嘲讽过,以他对瓦特尔教授的了解。
对方是个非常严谨的人。
他这幅态度大概率不是对数位绘画板的刻板偏见,估计是有自己的理由。
“你也说了那是插画家嘛。”
瓦特尔教授咧开了嘴,“你可见过任何一位专业的水彩画师用IPAD的画过画?没有,一个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绝对存在的。”
“你可以用平板电脑练习素描,练习油画,练习蜡笔画,唯独练不出来水彩,IPAD上不可能诞生任何一位水彩大师,再过一百年也一样,我对这个结论负责。”
教授吹了一口茶杯,看着上面的水波阵阵。
“水彩是关于水的艺术。”
“顾,想要练好它,你必须要在拿起笔的那刻,就让自己在脑海变成液体,然后——”
“去用心感受地心引力。”
第366章 平涂练习
“教授,地心引力?”
瓦特尔点点头。
他拿起一边的茶杯瓷盖托在手掌心,上面有一层水蒸气遇冷凝结成的细小液滴。
素描老师倾斜旋转着杯盖。
液滴逐渐彼此融合,汇聚成为了几滴水珠。
水珠又最终彼此碰撞在一起,形成一滴黄豆大的晶莹水球。
顾为经注视着水球在白色杯盖圆弧形的表面,随着瓦特尔手部的摇晃滴溜溜的打转,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种奇怪的平衡游戏。
“懂了嘛?”
倾斜摇晃着手里瓷盖的老师停下了掌心的动作。
“您让我感受到颜料的流动……落笔后随着地心引力的流淌的感觉。”顾为经猜到了些素描老师的想要说什么,不太确定的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能在平板电脑上练习水彩。”
“对头。”
瓦特尔点头。
“这就是水独特的魅力,它是活着的。顾,水彩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水的灵动。油画颜料的黏性太强了,那种牙膏一样的色彩涂在哪里就粘在了哪里上,所以在笔端和底材接触那一瞬间就已经定型了。”
“嗯,用你所熟悉的话来形容……就像仰光河边正骨店开的狗皮膏药,吧唧,就贴在画布上了。”
他按捺不住,露出赤裸裸的学科歧视嘴脸来:“你想想,你能指望一块狗皮膏药拥有艺术的空灵通透的感觉嘛?当然不可以。水彩不一样,它是一种时刻都在流淌的画法。”
“颜料在纸张上流淌,就宛如液珠在瓷杯上流转。”
“画家用画笔绘画的同时,颜料会沿着画板的倾角在引力的作用下流动,扩散,最后再被纸张吸收,渗入植物纤维的缝隙之间。”
日耳曼人哐的一下,把手中的杯盖盖回在了茶杯上,一撇嘴。
“水彩从骨子里,就有着油画所不具有的精巧属性。自然定律和画家同时拿着画笔的两端,一起在纸面上作画。”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瓦特尔教授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大学学的就是水彩,干一行爱一行,自然认为水彩最牛逼。
水彩在欧美的美术圈子,从中世纪到今天的六百年时间里,长期坐在天下第二的宝座上,挪不了窝。
不能说不受重视。
可事情常常坏就坏在这个天下第二这个说法上了。
从画家人数、受评论家关注程度,市场热度无论哪个方面,它总是要稍微逊色于油画一筹。
连透纳这种水彩画师们精神领袖般的代表性大师。
他笔下的油画还是要比水彩卖的更贵。
尽管这有他一生水彩画了五万张,油画只有几百幅的原因,而非技法的因素。
但终归不管水彩画家们乐意不乐意,拍卖市场里,透纳成交价格单价在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作品,清一色的都是油画。
想想看。
一个自认更漂亮的女人当了连续六个世纪的二房小妾,纵使头上挂了个“如夫人”“平夫人”这样的好听名头。
心中怎能忍得住想要撕一撕大妇的冲动。
水彩画家就是这个“小妾”,
所以画家们要不然水彩与油画左右开弓。
专职画水彩的画家,总是有忍不住嘲讽两句油画家的职业病。
瓦特尔此刻有意想要激发顾为经的兴趣,防止这位天赋异禀的学生坠入爱好油画的“魔道”之中。
他方正严肃的脸上忍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水是纸张的天敌,两种相生相克的元素在我们的笔下巧妙的融合为一体,这是什么样的奇妙而高贵的画法!那些只会往画布上涂颜料的粉刷匠小工比的了嘛?”
“要我说,画家呀,在美术学院里学好素描和水彩就行了。对技法没信心的家伙,才去学油画呢!”他吹嘘了一下。
“别看市场上水彩画便宜,画一幅水彩可比画油画快多了。按工作时薪来计算,混的差不多的中层画家里面,我们画水彩的是最挣钱的。”
顾为经笑了一下。
得。
三两句话的功夫。
油画画家已然在瓦特尔老师的口中,由仰光河边贴膏药的正骨老中医,变为了给别人搞装修的刷房小工了。
他轻轻沉思了起来。
顾为经肯定不是在思考,瓦特尔教授这套论调放在外面去,会不会挨人揍。
扣除对油画阴阳怪气的那部分,素描老师的说法确实很有意思。
流动的色彩——
顾为经以前没有太重视过水彩画的这个特点。
无论是他用彩色铅笔画水彩,还是在IPAD上画水彩,也都客观上没有办法表现出这种水彩画的特点。
“教授,以前您在课上,好像没有和我们提到这些说法啊。”顾为经奇怪的问道。
“没意义。如果是在这个办公室里说的话,我倒还真觉得伱们这个年纪,上高中的时候,练素描是必须的。但若非是为了考学,专门上水彩课,还是上油画课,区别和意义都不大。”
瓦特尔摊开了手:“你们通常也难以把复杂的画法画的好到哪里去,都是在打基础。能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就很好了,更多延展性的画法,到大学美院里再说。”
“超过一半的艺术生,大学都不学绘画了,知道不知道,没有本质的差别。”
“只是国际学校嘛,不多开些课。怎么能让你们爸妈觉得钱花的值呢。”他笑了一下,“顾,这话你可不能跟校长说。要是德威哪天要消减开支,搞裁员,就惨了。”
顾为经知道老师在跟他开玩笑,也还是被逗的乐了一下。
相似的论调。
林涛教授在上微信网课的时候,也提到过。
艺术和音乐,在古代,东西方都是一对一,一对几这样师徒相传的小班教学,就是因为这玩意因人而异。
天赋不同,学生们的差距特别大。
顾为经学习十多年的艺术,在获得系统以前,最厉害的技法也就是半专业,依旧停留在打基础的阶段。
这是一个在艺术生里很普遍的现象。
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影响。
东夏绝对是整个地球上家长最向往让孩子上好大学,美术生最用功,技法练习最卷的地域,美术人口也最多。
年年参加美术类艺考的学生总人数在65万人上下。
林涛教授说,这茫茫人海里,届届都会有学生人像默写,静物写生写的特别牛气,画的让判卷老师都自叹不如的尖子生存在。
但整体上来讲。
这整整六十五万艺术生源中,别的不谈。
最基础的做到能把人画的像是个人的学生,其实不多。
甚至少的可怜。
顾为经画的半专业水平,都能让豪哥看上他的天赋,派光头小弟提着成捆现金上门来扩充旗下造假画师的新鲜血液来了。
瓦特尔教授认为,艺术生在高中阶段,只需要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具体技法方面没有特别的必要额外了解太多,也不奇怪。
“但是我想你是不同的。”
瓦特尔身体前倾,双手踮在下巴上,凝视着顾为经的脸颊。
“我觉得你既然说了自己想要特别提高一下水彩,应该是想要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观点,一些更加本源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