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转过头。
阿旺的尾巴像鞭子一样左右来回抽打,叫个不听。
这么大的怨气?
顾为经以画猫高手的身份,分析了一下阿旺此刻的神态,又看了看狸花毛目光盯着的方向。
“嗯。”
他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那跟鸡腿重新放回阿旺的夜宵饭盒里。
阿旺满意的坐了下来。
顾为经这才向那边的狗子走去。
阿旺被从它身上撕扯下来以后,这只狗子没有继续扑打,也没有离开,而是很通人性的也坐在原地,盯着顾为经瞅。
“不好意思呀。我家猫可护食了,真抱歉。”
顾为经弯腰,双手扶住膝盖,望着毛发凌乱,沾着地上的尘土的大狗狗。
狗子应该听不懂他说什么。
聪明些的犬类动物,却能看懂甚至听懂他身体动作和语气里的和善姿态。
狗子大概感觉到了些什么,偏过了头。
“我帮你看看你受伤了没有好不好?”
顾为经伸出手去。
大狗狗从地上站起了身,准备把他的手甩开。
开什么玩笑。
咱奥古斯特是谁?是坐达索私人飞机环游世界的狗子,是定时会有私人宠物医生上门体检,按照犬类的年龄和骨骼情况配置专门营养餐的狗子。是陪伴着安娜,被伊莲娜小姐亲手从小狗仔养成大狗狗的狗子。
除了女主人,它谁都不搭理。
女秘书艾略特每天又是溜它,又是喂它,安娜不方便的时候,还会给奥古斯特洗澡,它还是跟艾略特不亲。
咱是那么随便,你想摸就能摸,想撸就能撸的野猫么?
奥古斯特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啊。
然则。
就在顾为经的手搭在奥古斯特后背上的一瞬间,史宾格犬却呆住了。
“汪。”
它低低的叫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为经一边用和善的话语加以引导,一边用轻抚海绵蛋糕般的力度,在史宾格犬的肩颊骨的接缝处,用拇指指尖画着圈,逐渐加大范围。
另一只手则像握手一样,握住奥古斯特的前爪,用手指的关节顺时针的揉搓肉垫的中心。
按照知识卡片上的建议,这个动作是在模仿犬类动物在幼小的时候踩奶的动作,促进动物爪垫神经末梢的血液循环,可以带给它们舒适和安宁的感觉。
方法和力度一定要找准。
把狗狗的爪子握在手里,稍有不慎就容易让它们觉得不舒服,反而会伤到自己。
奥古斯特鼻尖抽了抽。
黄昏时分的空气,带着数经过它鼻腔的湿润,数以万亿计的气体分字涌入它的肺腔。
它转过头,困惑的目光盯着年轻人的脸。
它是一条吃过见过的狗子。
可系统知识卡片和画家对于肌肤纹理的解析力双重加持下的动物安扶按摩之术。
史宾格犬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
“汪!”
开玩笑吧?真的能这么舒服?
奥古斯特困惑的叫了一声。
若是狗狗有知。
它现在就应该能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对他感兴趣了。
奥古斯特此刻的心境,和当初安娜小姐在视频博主的节目里,第一次看到侦探猫的作品时的心境,竟是奇妙的颇为神似。
系统加持,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你的主人在哪里呢?”
顾为经换了一个动作,用食指和中指沿着狗狗的脊柱两侧,避开脊椎骨,从它的颈部向尾椎轻推,这叫脊柱波动法,能促进大型犬类动物神经的放松,一边继续安抚。
“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
第813章 安娜小姐和顾先生的第二次会“面”,气氛好了起来(上)
教堂里的烛火如豆。
清幽寡淡。
如一阵飘荡在空气中的磷火,美的让人坐立难安。
……
安娜是下午时分,返回的新加坡。
飞机在樟宜国际机场滑跑着路的时候,她动了来圣安德烈教堂的念头。
伊莲娜小姐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
她只是想在城市里转转,顺便想想之后几天的采访,以及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他。
安娜想要道个歉,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一生之中给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说。
她的态度确实不太好,可“伊莲娜家族应该去下地狱”……这话说的实在太伤人了。
豪哥讽刺她说她所谓对艺术的虔诚,能让她挥挥手就捐出五十亿美元,却无法让她去选择不做伊莲娜小姐。
这话讲的真是一针见血。
安娜知道自己的性格就是有点拧巴。
从小她就是在耳畔听着什么家族荣耀,光辉历史长大的。
她对父母最深的印象,就是在庄园里,父亲把她抱在膝盖上,拿着一本保罗·路易·莱热的《奥匈帝国史》精装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讲三十年战争,讲反法联盟,讲三皇会战,讲她的祖先是怎么在奥斯特里茨的战场上向着法国人发起冲锋,战死在那里,以掩护费朗茨二世撤退的。
牛皮缝制的精装书里,写满了关于伊莲娜家族的故事。
她爸爸拉着她的手,她说安娜以后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外交家,她能让家族时隔上百年后,再次返回欧洲政治舞台的中心,重振家声。
她姨妈好些。
她从不要求安娜去做什么外交官,只是在临死前,为她指定了成年前的监护人,然后告诉她——
她现在已经是传承了六个世纪的古老家族唯一继承人和唯一所有者了。
她是整个中欧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之一。
但这不重要。
伊莲娜家族重要的不是财富、庄园,土地,信托基金、或者大笔的矿产公司股票。
“重要的是你。”
她,安娜·伊莲娜,她就是整个伊莲娜家族的所有。这些话环绕在她身边,也影响着她。
“我就是整个伊莲娜家族的所有,如果我不再是伊莲娜小姐,那么伊莲娜家族还有什么呢?难道祖先把传承了半个千年的家族交到了她的手里,到了她这里,却又全部都化为乌有了么?”
安娜以评论家的刻薄精神解剖自己,觉得她真的是天生的伊莲娜小姐,充满着矫作和伪善的恶行。
表面宣讲什么,内在却完全行相反的事情——
奥匈帝国的老派贵族伊莲娜家族最为光荣的传统之一。
她的祖先在宫廷沙龙上言之凿凿的宣称伊莲娜家族是全欧洲艺术家的保护人,他热爱绘画,也热爱画家。
“艺术比荣耀更难腐朽”,连家训都是这个,还能怎么再热爱艺术?
结果。
等自家女儿真的跑去巴黎当个画家了,暴跳如雷,觉得从事这种给别人画画的职业,把祖宗的脸全部都丢干净了,让人把女儿抓回来折磨到死。
安娜的曾曾祖父,老伯爵先生宣称要设立一本整个欧罗巴最权威,最公正的绘画类艺术评论类杂志,邀请全欧洲最著名的艺术大师担任评委,保持中立客观,不以任何个人的主观喜好而改变杂志社的立场。
结果。
杂志的名字就叫《油画》,老伯爵认为绘画分类里,除了油画,其他的,根本就不是艺术。什么黑人搞的艺术,或许在他心中,只是猴子般未开化的涂鸦。
老伯爵做的事情,真的比布朗爵士做的事情,要好到哪里去么?
她的太爷爷一边大骂小胡子,一边又对自己身边,自己账户里如江河滚滚源源涌来的金钱所伴随的苦难漠不关心,觉得那全然是政府的问题,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实在是太过黑色幽默了。
她的祖先从来不真的热爱艺术,他们只是热爱热爱艺术的感觉。
到了自己这里呢?
安娜自诩是公正的评论家,却在完全不真正了解一个年轻人的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对他妄下判断,充斥着主观偏见。
她的能言善辩无人能及,她像击剑高手一样赢下了每一个敌人,在学校的辩论场上威风八面。
在评论文章里手撕那些艺术家,在视频节目里手撕范多恩,在欧洲美术年会和庄园的宴会里手撕布朗爵士。
她总是在赢。
一直都是在赢。
她也像往常一样,凌厉着回击着那位造假艺术品的教父,逻辑清晰的说明他在偷换概念,指出他的虚伪与懦弱。她一直都在辩,却在豪哥最后一个问题前,哑口无言。
因为人家说的是无可辩驳的真相。
她喜欢卡拉,她以卡拉奶奶的崇拜者自居,觉得卡拉的伟大就在于她愿意不去做伊莲娜小姐,她成为了自己。
换成了她自己。
安娜有成为安娜的机会,却又没有放弃成为伊莲娜小姐的力量。
它是笼子,是束缚,是沾着血的宫殿。
她和侦探猫说,所谓的贵族的生活,便充斥着无聊的让人提不起兴趣感到倦殆的虚伪东西,所以——
“真是无趣,对吧?”
有些财富代表了权力,有些财富是束缚灵魂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