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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广发不记得有多久，女儿没像今天这样活泼。
女儿围着妈妈，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杜秀芝本来还想卖个关子，逗逗她，却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
朱广发站在椅子上，把柜头上两瓶酒给拿了下来。
杜秀芝站在下方，直接伸手帮忙接住。
朱广发瞪大眼睛，吃惊地道：“为什么你可以接住东西？”
“你才发现？”杜秀芝白了他一眼。
然后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沈先生伸指掐诀，只觉一团幽幽蓝光扑面，接着我就感觉自己身体发沉，有一种脚踏实地之感，再无一直以来的那种虚不受力，轻盈随风荡的感觉……”
“虽然大家依旧看不见我，但是我感觉跟活人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这并不奇怪，毕竟九幽魔君拘上万魂幡上的冤魂，不但能兴刀兵，还能魅惑人心，吸人精气，虽不为鬼修，但受【万魂幡】加持，却已经有一些鬼修能力。
朱广发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兴奋地道：“那我们去求求沈先生，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以为我渡给你们的两缕气，是什么好东西啊，长久沾染，会侵蚀你们的身体，把你们变成活死人……”
“这么严重吗？”
“那，妈妈，你能和我们待在一起多长时间？”
一旁的朱婷婷也不活跃了，小脸上满是悲伤，朱广发同样神色严肃。
“好了，不要这样子，能再次与你们相聚，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又何必强求更多呢？”杜秀芝伸手搂了搂两人。
见女儿难过，朱广发赶忙岔开话题道：“这两瓶酒，送给沈先生，是不是太轻了些。”
杜秀芝笑着道：“对沈先生来说，你送什么都太轻，既然如此，那就把你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吧。”
“那成，等会我们去外面，再买点东西，只送两瓶酒，也不太像样。”
“不过这两瓶西凤，你还没舍得喝啊？”
“嘿嘿~，我留个念想。”朱广发挠头憨笑。
他这话，倒是引起旁边的朱婷婷好奇。
“什么念想？”
杜秀芝笑着解释道：“这是你爸爸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给你外公带的酒，也是用他第一份工资买的酒。”
“可为什么现在在我家里，外公不喝吗？”
“不是，因为你外公也舍不得喝，后来被我给拎了回来了。”
说到外公，朱广发小声问道：“你有见到他们吗？”
杜秀芝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大概是因为你把我照顾得很好，对你很满意，了无牵挂，所以才离开了。”
朱广发闻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幽幽地道：“也不是呢……”
他对杜秀芝的病逝，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没有照顾好她。
——
尹星月的老家，是一个很小，很偏僻的村落。
村里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尹星月曾经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不过她不承认自己是留守儿童，因为她爸爸是死了，不是出去打工而把她留在了村子里，有的时候，还为此有点小小的开心。
尹星月的奶奶叫尹婆，大家都这样叫她，具体叫什么名字，就连尹星月都不知道。
甚至这个姓，都不是她自己的，这是她爷爷的姓。
尹婆的命很苦，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再然后就是唯一的孙女……
所以尹婆整个人都垮了，腰直不起来了，只能驼着背低着头走路。
她走路很慢，却也很仔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就目前来看，一时间还死不了。
有的时候，活着其实是一种痛苦。
不过对尹婆来说，其实也就那样，因为她这一辈子，痛苦太多了，人就麻木了。
对她来说，活着她没惊喜，死了也不难过。
活着就是活着，没什么意义。
不过，唯一让她时常叹气，觉得后悔的事，就是把孙女小月给她妈妈带走。
她想不明白小月为什么会自杀，活着不好吗？
她时常这样问自己，可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是她希望小月活着，希望能见到她，听她叫自己奶奶……
所以她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
所以她背更驼了……
“我也不想的哇……”
这是尹婆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可是——
小月养了一条小狗，小狗很听话，只要小月叫上一声，必定欢快地跑上前来。
可有一天，尹婆问她小狗呢？
她笑着说分了，一半给了四伯，一半给了村西的王大拿。
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把小月留在身边了，她要跟她爸爸一样，要读书，去更好的地方去读书。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也不想的哇……
尹婆后悔了。
她努力拖动着身后的小拉车，这是村口小店老板送她的，说是洗衣粉公司送的赠品，城里的老头老太喜欢拉着去买菜，于是老板送她了一个，方便她拾破烂。
而此时，她小拉车里，就堆满了破烂，有纸箱子、塑料瓶、废铁丝等等，堆得满满当当。
尹婆要拖着它们去镇上卖，镇上其实不远，十来里路，骑个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但是对佝偻着身子的尹婆来说，镇上已经足够地远，每次她都要花上半天时间，才走个来回。
尹婆背着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再次停歇了下来。
不过没歇太久，她又继续拖着小拉车，继续上路。
这一次感觉轻松很多，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受力的感觉，是有人在后面帮她推呢。
她转过身，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奶奶~”
迎着午后的阳光，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尹婆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坦然和喜悦。
她咧嘴微笑，露出满口残牙，连脸上的每一条褶皱，似乎都洋溢着笑意。
“是小月啊。”她说。
“奶奶~”尹星月再次叫了一声。
“是来接奶奶的吗？”
死亡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58章 有一个家
尹星月开始的时候，很不喜欢奶奶。
那是父亲刚去世，母亲把她送回乡下的时候。
她觉得奶奶又老又丑，而且还嫌弃她是女孩子。
她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奶奶经常看着她叹气道：“你要是个男孩子多好……”
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奶奶。
也许是她想说吃鸡，大冬天，天寒地冻，她一早起床给她杀鸡的时候……
也许是她想要一支圆珠笔，大雨天，她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去镇上给她买笔的时候，虽然后来给她买回来的是一支铅笔……
也许是她大哭大闹，她从不动怒，只是用她那粗糙的手，笑呵呵地摩挲着她脸颊的时候……
也许是夏天的时候，躺在她身旁，闭目给她轻摇蒲扇的时候……
……
尹星月没回答奶奶的问题，奶奶也没有再问。
两人一起去了镇上，奶奶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废品站卖了东西。
不过她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拖着小拉车匆匆回到家里。
而是去镇上的店里，买了个发箍。
很老式的那种发箍，黑色的，用铁丝缠绞起来的发箍，没有丝毫装饰点缀物。
奶奶把发箍戴在头上，笑着问尹星月。
“这样是不是利索多了？”
“奶奶很好看。”尹星月高兴地说。
奶奶笑呵呵地道：“小老太婆了，还好看什么？”
然后她拿着尹星月的手，去了隔壁玩具店，给她买了个可以背在身后的蝴蝶翅膀。
她选了个最大、最漂亮的，价格自然也是最贵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帕，零零碎碎地，数了好几分钟，才付了钱。
“奶奶，你还记得？”尹星月拿着蝴蝶翅膀，感觉眼角酸酸的。
除了文具和吃的，奶奶很少会给她买玩具，她觉得那些东西没什么用，最终都是扔掉，完全就是浪费钱。
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最后一次，想要奶奶给她买个蝴蝶翅膀，因为她见村里一个小朋友背着很漂亮。
可奶奶总是说下次，下次给你买……
然后就没有下次了。
尹星月很想跟奶奶说，她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个了，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
可是——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依旧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