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太多,大家自然不可能都挤在一起。
刘振云和陈健功、钟阿诚等几个人坐在一块,各自闲聊着。“在法国拿个奖,应该比在国内难多了吧?”陈健功问。
“你这不是废话嘛,咱们国家这么多作家,有几个拿过外国文学奖项的?
想在国外拿奖,你作品好歹得在国外出版吧?光这一项,就能卡死多少人!”
钟阿诚说起来,越发佩服林朝阳能够在法国得奖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拿个奖啊,我要求的不高,也不用国外的,茅盾文学奖就行。”陈健功的话引来了一旁张承治的嘲笑,“我看你啊,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
陈健功顿时不满,两人打了几句口水仗。刘振云说道:“你听!”
“听什么?”陈健功愣了一下。
“那边的人在聊朝阳的《大时代》。”
陈健功侧耳倾听,然后又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就是感觉,自从朝阳得奖的消息传回国之后,《大时代》的风评都变好了!”听着刘振云的话,几个人脸色怪异,他们何尝听不出刘振云言语间的讥讽。
林朝阳的新作《大时代》是十一发行上市的,如以往一样,上市之后立刻成为了读者们竞相购买、阅读的热门读物。到现在发售已经一个月了,口碑方面却不太乐观。
这种口碑主要是体现在文学界和评论界,许多作家和评论家在看完《大时代》后普遍认为林朝阳的这部新作有失水准。反倒是读者群体对这部小说的认可程度出人意料的高,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大时代》的销量在首月便突破了60万册。
但读者们的认可对于小说的口碑帮助其实并不大,因为他们很难掌握媒体话语权。
《大时代》发表至今,各大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陆续刊发了一些评论文章,评价都不算高。一些作家在聊天时提到《大时代》,也认为其内容有些通俗,难登大雅之堂。
但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天却迎来了诡异的反转,他们身边凡是有人讨论《大时代》,评价明显都要比前几天高了不少。其中的原因,不需要直白的表露出来,其实谁都明白。
势利眼这种事,即便是在文学界也不能免俗。
“《大时代》的调性决定了它不可能像《闯关东》或者《梵高之死》那样看起来格调那么高。
但这部小说的内核其实是很有思想性和哲理的,可惜很多人更在乎形式的东西。”陈健功说道。刘振云表情玩味的说:“在很多评论家的眼里,它既不现实,也不现代,属于两头不讨好。”
他的话让张承治认可的点了点头,“可能《大时代》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符合一些精英读者的的阅读习惯和审美趣味。”“没关系。你看现在,得了奖以后口碑不就好起来了嘛!”刘振云语气戏谑地说。
几个人都笑了出来。
正说着话的功夫,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喊声。
于华一开始还没听清,可身旁却已经有人动起来了。
他们走出屋子,就看到刚上完厕所的王硕提着裤子站在内院的门口,喊着:“朝阳回来了!朝阳回来了!”众人立马一窝蜂的往院外跑去,然后冲进了东院,如同群马奔腾。
林朝阳刚提着行李进院,突然传来的动静让他一惊。
刚才他在机场才被记者们堵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朝阳!你可回来了!”
李拓跑在当先,好似李逵见了宋江,一把就搂住了林朝阳,他身后跟着的一帮人也凑上来将林朝阳给围了起来。“行了行了!”
林朝阳嫌弃的推开李拓,李拓根本不在乎,神色庄重的说:“朝阳,你可给咱们中国作家长脸了!为国争光啊!”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均是一脸热切的望着林朝阳。
都说文人相轻,但这话只对了一半。
当有一方的位置太高的时候,就不存在什么文人相轻了,有的只是羡慕、推崇和仰望。
勒诺多文学奖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影响力,却已经是如今国内绝大多数作家难以企及的高度了。因此大家看到刚刚载誉归来的林朝阳,格外激动,口中祝贺不断。
“谢谢!谢谢!”林朝阳拱手朝众人表示了一番感谢。李拓又问:“你怎么才回来?”
“在巴黎参加了一些活动。”林朝阳回了他一句,又说道:“天儿怪冷的,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咱们进屋聊吧。”众人一窝蜂的进了正房,要不是家里地方大,都搁不下这么些人。
放好了行李之后,林朝阳这才跟众人聊了起来,大家都对他在法国的经历充满了好奇。“食宿都是出版社安排的……”
“领奖在巴黎二区的图昂餐厅,那里同一天还有龚古尔文学奖的颁奖……
“认识的作家啊?颁奖那天有翁贝托·埃科,后来我去参加聚会碰见了杜拉斯……在林朝阳讲述他在巴黎的经历时,屋里几十号人鸦雀无声,安静又入迷的聆听着。作为作家,在场绝大多数人对法国或者说巴黎都是有一定情结的。
雨果、大仲马、小仲马、巴尔扎克、福楼拜、纪德……数不清的法国文豪们如同闪耀在天上的星星。任何一个有志于文学的青年,都不可能没读过这些人的作品。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文豪们的存在,也让法国和巴黎在中国的作家中拥有了独一无二的影响力。
文豪们早已作古,林朝阳肯定没机会接触了,众人问他在法国见了哪些作家,他只能挑几个见过的、当代较为知名的说出来。
即便如此,也足够众人惊叹的了。“朝阳这回真是去着了!”
郑万龙的语气充满艳羡,恨不得取而代之。
李拓说道:“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朝阳去着了?朝阳现在那也是勒诺多文学奖得主,以后得叫国际知名作家了,不比杜拉斯他们差。”
“就是就是,你这厮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众人齐齐声讨郑万龙,他连忙低头认错。
“失误失误!”
吵闹了几句,众人又接着向林朝阳打听,听说他在巴黎接受了《巴黎评论》的访谈,李拓、张承治几人吃了一惊。在场大多数人却没什么反应,见他们几人如此惊讶,大家很是不解
这个年代国内的资讯不发达,引进外国文学著作的速度都是以年为单位进行计算的。最近这些年虽说放开了不少,但相比之下还是闭塞。
文学期刊因为时效性和政策的原因,就更不可能引进了。
除了一些走在文学研究前沿或者懂外语、有条件接触外文期刊的人,绝大多数作家是接触不到外国文学杂志的。许多人对绝大多数外国文学杂志的了解和认识甚至是零
张承治便给众人科普了一下《巴黎评论》在欧美国家的地位,最后还不忘总结道:
“单纯用国内的刊物做比喻的话,大概就是《收获》这种级别的,但是是读者遍布欧美的《收获》。听了他的比喻,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张承治又补充道:“他们的访谈栏目很有名,访谈的都是海明威、亨利·米勒、马尔克斯、赫胥黎这个级别的作家。”
“嚯~”
众人顿时震惊,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不是,哥们儿你出个国、得个奖而已,咋这档次一下子就抬这么高呢?
众人只感觉眼前林朝阳仿佛脚下升起了一朵祥云,飘飘然到了半空,背后还发着光。
林朝阳面对众人那夸张的眼神,赶紧摇手,“没那么夸张。他们访谈的也有没那么出名的作家。再说了,我能上访谈,也是出版社牵线搭桥的。”
听到他这么说,陈健功又好奇的问起出版社的来头。
林朝阳介绍伽利玛出版社大家不太了解,一说“七星文库”,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1931年,一位年轻的独立出版商雅克·席夫林在巴黎创建“七星”出版社,推出“七星文库”丛书。这一名称取自以皮埃尔·德·龙沙为代表的7位16世纪法国人文主义诗人组成的“七星诗社”。
问世之后,七星文库便推出了波德莱尔、拉辛、司汤达等著名作家的作品,受到了文学界的广泛赞誉。
但到了1933年,由于七星出版社资金运转困难,在法国作家纪德的建议下,伽利玛出版社将七星文库纳入旗下,并依照席夫林的宗旨原则持续推出该系列丛书。
直到如今,七星文库已有超过50年的历史,出版了近千册书籍,涵盖了约200位世界重要作家的作品。
七星文库编辑部对收录作家的筛选近乎苛刻,这也就导致了每一位作品能够被收录其中的作家,都堪称一国之文杰。
比如法国的端木松在接到七星文库编辑的电话,表示他的作品将被收入七星文库时,曾欣喜若狂的感叹:入选七星文库,可以比得上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再比如写出过《长夜行》的赛利纳,性格桀莺不驯,一生中饱受意识形态的迫害,却从未低头过,号称法国文坛最孤独的作家。
却在生前屡展写信要求编辑部将他的作品纳入丛书行列,但都被拒绝,直到他去世后作品才得以被纳入七星书库。
而在七星文库所收录的近千册文学作品当中,也有中国作品的影子,它们分别是《水浒传》《老子》《庄子》《列子》《红楼梦》和《金瓶梅》。
连番的震惊过后,众人已经开始有点麻木了。
所以当他们听到王濛特地代表文协到首都机场欢迎林朝阳载誉归国时,竟然没什么情绪波动。“还有什么没说的,赶紧都说了。”陈健功问林朝阳。
“没了,都说到回国下飞机了,还能有什么事。”
其实林朝阳还真有件事没说,他在伽利玛出版社的聚会上认识了个叫米兰·昆德拉的作家。
可惜这个时候米兰·昆德拉在国内还没多大的名气,他的作品在此前十几年前倒曾被引进过国内,但都是以“内部参考”的名义,知之者甚少。
众人围着林朝阳听了半天的热闹,惊讶、喜悦、震撼……各样情绪收获了个遍,称得上是不虚此行。本来大家都打算离开了,李拓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朝阳,你奖状呢?”
“哪有奖状啊,就口头宣布一下。”林朝阳说。
人家龚古尔文学奖好歹都有50法郎的奖金呢,林朝阳去领个奖,奖金、奖状、奖杯啥都没有,食宿要不是有出版社管,都得自理。
众人想到这里,立刻感觉到心情舒畅了不少。一群人乌泱泱来,又乌泱泱走。
原本喧闹的家里,片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在国外待了一个星期,又经历了长途飞行,下了飞机又是采访、又是聊天,现在大家都走了,林朝阳终于可以躺在床上睡个好觉了。
他这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直到第二天清晨四点多才自然醒。
起床收拾了一番,还没到五点,外面依旧黑灯瞎火的
他等到五点半跑到街上,早点店也才刚开业
“一碗炒肝儿,两个猪肉大葱包子.”
吃完刚想算账,一摸兜,坏了,没揣粮票。
第490章 香江之光
不只是粮票没带,林朝阳连人民币都没带。
他很想刷个脸,但估计他这张脸可能不值一碗炒肝儿加俩包子,他摸出一枚2法郎的硬币。“结账!”
林朝阳递出硬币,“甭找了。”“诶!”
服务员拦住了他,“给钱啊!”“这不给了吗?我这外汇!”
服务员拿着硬币在眼前晃了一眼,“不行,我们这就收人民币和粮票。”林朝阳为难道:“要不这外汇您自己拿着,帮我出个早饭钱就行。”
服务员脸色狐疑的看着他,又拿着硬币在眼前仔细相看半天,也不说话。
林朝阳从兜里掏出一张20元面值的“德彪西”,“您瞧,真是法国的法郎。”
他不拿“德彪西”还好,一拿出来服务员更不信了,谁家纸币印刷质量次成这样啊?眼见服务员快把他当成骗子了,林朝阳倍感无奈。
“诶,朝阳?”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林朝阳扭头一看,“王硕?你来吃早饭啊?”“嗯,再给他们带点吃的。”
昨天西院聚会,到晚上大部分人都走了,但还有几个死硬分子硬是熬到了半夜,晚上就睡在了西院。“你这是……
林朝阳苦笑,“忘带粮票了!”
王硕不禁莞尔,冲服务员调侃道:“这可是刚在国外为国争光,载誉归国的大作家!”“作家也不能吃白食啊!”服务员理直气壮的说。
“别废话,帮我把账结一下。”
被王硕拿着打镲,林朝阳没好气的冲他说了一句,又将那张德彪西塞进他手里,就径自出了门。
王硕看了一眼服务员手里的硬币,把钱要了过来,仍嘴上不饶人的说:“你瞧你,有钱都不会赚,白让我捡半个月工资。”他说完替林朝阳付了钱,服务员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外汇,这回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坚持原则了!
林朝阳从早餐店出来还不到六点半,他先回家待了一阵,祝伟从西院过来找他。“还没走呢?正好,让我们蹭个车。”
快八点的时候,林朝阳开车拉上祝伟往东三环方向去。
在东三环位于后世长虹桥东北角的位置,有两座大楼比肩而立,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如同一对双胞胎。十六层的楼高,搁后世不起眼,但放在87年,足以傲视马路对面团结湖小区那一片矮楼。
这两座楼分属不同单位,东边是通广大厦,西边的则是中国文联大楼,门牌号是“农展馆南里10号”。中国文联大楼名叫文联,但实际是文联和文协合资建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