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阵,刘振云才叹了口气说道:“朝阳,真羡慕你啊!”
刘振云口中的“羡慕”,不单是指对创作才华,更主要的是对名利。上学时,大家对于这些事也没什么概念。
直到工作以后才明白林朝阳能在短短三两年之内便红遍中国是个什么概念,最主要人家作品部部畅销。如果现在要评选中国文坛首富的话,把林朝阳放在第二位,应该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刘振云去年结了婚,妻子就是在燕大时的女朋友郭剑梅。
原本夫妻俩都上班,一个月收入加在一起快两百块钱,生活也还算滋润。可今年女儿出生,刘振云就感觉生活质量不如从前了。
说起家庭生活,刘振云的脸上有疲惫,但同时也洋溢着幸福。
“你们兼职写作收入已经算不错了,既有工作,又有稿费。等那天作品出版,就能赚一大笔钱。”
刘振云和于华现在都是以短篇写作为主,中篇都没写几部,自然谈不上出版,二人都觉得这种事太遥远了。“我不用出版,能像谟言那样改编一下就行。”
谟言的《红高粱》被林氏影业相中改编,一下子拿了三千多块钱,于华得知后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林朝阳笑眯眯的对他说道:“你好好写,以后肯定有机会改编。”
于华闻言备受鼓舞。
吃完饭,于华邀请刘振云去看电影,刘振云拒绝了,他还得回家带孩子。等他离开,林朝阳拉着于华回到了小六部口胡同。
下车后,于华便一头扎进了西院的作者之家。
年初林朝阳将杜峰录像厅淘汰下来的两台录像机放到了西院,这录像机立刻成为了李拓等人的香饽饽。他们到处淘换录像带,然后一堆人凑到西院放电影,还把每周六晚上定为了“电影之夜”。
一进屋,里面坐了七八个人。
于华便见李拓在鼓捣录像机,他兴致勃勃的问:“今天看什么?”祝伟脸上的笑容很神秘,“好东西!”
于华听完更好奇了,追着祝伟问,那边李拓弄好了录像机,说道:“《野草莓》,看过没?”“没看过,不过我听说过。”
李拓点点头,“英格玛·伯格曼,你肯定听过,那是大师级的人物。三次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常客。这部《野草莓》是他的代表作之一,58年获得过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比陈凯戈那部《孩子王》的银熊奖还高一级。”
李拓前几年的主要精力从小说转移到了电影上,还辅佐妻子张暖心拍了两部电影,因而对英格玛·伯格曼这样的世界级名导自然如数家珍。
听着他的介绍,于华顿时肃然起敬,大师啊!神色间满是期待。
说话的功夫,电视荧幕上开始出现画面,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这部《野草莓》的录像带已经被转录了多少手,画面变的有些模糊,还经常出现录像带破损后的闪亮条纹。而且录像带还没有翻译,大家并不知道里面的人物在说些什么。
但这不妨碍大家的投入,他们恨不得把脑袋塞进电视里去,脑洞大开的猜测着里面的情节。
也可能是因为无法完全理解电影的情节,反而使他们对这部电影产生了一种遥远的崇拜,对里面的画面赞叹不绝。“拍的真好啊!”电影放完,于华意犹未尽的说道。
尽管并没有完全看明白电影,但并不妨碍大家讨论电影的热情。聊了快二十分钟,祝伟催促李拓接着放电影。
于华是从东四环的十里堡来的、吴彬夫妇是从西北三环的双榆树来的……
大家都是从燕京的四面八方来到小六部口胡同,当然不可能一晚上只看一部电影,那也太亏了。荧幕再次闪动,一群人继续沉浸在光影编织的世界中。
在于华他们这群人看电影的时候,在同一时间的东院,林朝阳正在奋笔疾书。
他这次回燕京要待半个月,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寄生虫》的剧本写完,顺便再给新书开个头。自从结婚之后,林朝阳已经少有独处的时候了。
这回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孤单是孤单了一点,但写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上来。
按照这个速度,他感觉自己再有三四天就能写完《寄生虫》的剧本,有种重回巅峰的快感。孤独,果然是男人最好的伙伴!
晚上十点多,他终于从书桌前起身,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西院那里隐隐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活动,动静一直持续到十一点之后才停歇。次日一早,林朝阳正睡着就被敲门声给叫醒了,开门一看是于华。
昨晚他们几个人看完电影有几个离家远的没走,就睡西院了,早上做了饭,想着叫林朝阳也吃点。
林朝阳洗漱过后来到西院吃饭,留宿这几位里于华和祝伟是他最熟的,吴彬、刘霞夫妻他是第一次见。吃着饭闲聊,大家聊起创作,祝伟询问林朝阳最近的创作。
林朝阳说在写《寄生虫》的剧本,之后还要写一部长篇,吴彬不禁好奇林朝阳为什么能保持这么旺盛的创作状态。“与其想着怎么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不如调整一下心态。
很多人把文学创作当成信笔涂鸦,灵感一到,笔翰如流,一气呵成,遂成千古名篇,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它首先还是个技术活儿,就比如于华现在要写短篇,可能几天或者一两个星期就完成了,不管故事还是语言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但要是写长篇,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这种时候光靠灵感、光靠兴趣是不够的,不光要有热爱,还要有跑马拉松一样的耐力和百折不挠的恒心。沉下心把它当成一项需要兢兢业业对待的工作,这样的心态对创作者来说可能更有帮助。”
林朝阳的话带了点说教的意味,但在场几人并没有任何不适,人家林朝阳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至少在中国文坛,在林朝阳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人能达到与他并肩的创作产量和水平。他愿意分享自己的创作心得,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课,也不用上班。
吃过饭,于华几人在西院看电影、看书、侃大山,乐不思蜀,而林朝阳继续回东院写东西,花了四天时间,林朝阳将《寄生虫》的剧本写完之后,开始了新书的创作。
这样半天上课、半天写作,生活格外有规律。
又过了几天,他接到了余玉溪从山东高密打来的电话,她这段时间一直在高密跟组。“谢天谢地,朝阳老师您在燕京!”打通了电话,余玉溪的语气有些激动。
“出什么事了?”林朝阳问。
余玉溪这才说起她打电话的原因。
章艺谋拍《红高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种高粱,他要还原谟言小说中那如火如荼的红高粱。
刚开春他就拍了副导演杨凤良去高密的孙家口,剧组花了四万块钱,跟当地的老百姓签合同,让他们种了100亩高粱地。章艺谋想的挺好,可他们这种只管给钱,毫无约束的操作,注定要要吃亏。
他们委托种植的100亩高粱地,当地人撒上种子之后就没怎么管过。
等章艺谋雄心勃勃的去验收高粱地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高粱全都半死不活,高的还不足一米,低的只有几作。叶子都打着卷,叶子茎上密布着一层蚜虫。
照这么发展下去,这些高粱根本无法达到拍戏的水平。红高粱、红高粱,没了高粱,那还拍啥?
章艺谋急的一夜之间嗓子都哑了,想哭的心都有。
林朝阳听完余玉溪的汇报,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现在找点农业专家给出出主意,还能补救吗?”
余玉溪语气不确定的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找了当地农技站的同志,他们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撒化肥、打药,还得精细化管理。可我们……”
林朝阳立刻明白了她语气中的犹豫的来源,剧组都是外地人,根本不可能指使得动当地人。“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给你们想办法吧。”
挂断了电话后,林朝阳想了想,这点小事他肯定不能往大了找关系。
于是他先给王濛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联系一下山东文协的一把手冯德英,然后再通过冯德英联系到了高密县的同志。
说明了《红高粱》剧组现在面对的情况,请县里的同志施以援手。
完成。”
”我明白,我明白。朝阳同志请放心, 《红高粱》是一次对我们高密县难得的宣传,我们一定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政治任务来听到县委同志的保证,林朝阳心中松了口气, “政治任务”这四个字不是随便说出口的
他连声道谢过后,又给剧组去了电话,让余玉溪和章艺谋联系县委的同志。
过了大半天,章艺谋再次打来电话。
说县委的同志专门把她和章艺谋请到县里开了个会,表态要把管理高粱的事当成政治任务来抓。不仅特批了5吨化肥,还专门把孙家口的乡领导召到县里耳提面命了一番。
“朝阳老师,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这件事我没做好。”解决了大麻烦,章艺谋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歉意。
花了几万块钱种的高粱差点打水漂,还差点耽误了剧组的拍摄,他这个当导演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第一次当导演,出现点问题再正常不过了,不要有思想包袱,好好拍!”
林朝阳的鼓励让章艺谋心中热乎乎的,精神振奋了不少。
解决了《红高粱》剧组的麻烦,林朝阳继续每天边上课边写作的日子。一晃半个月时间过去,课也要上完了。
6月中旬这天的最后一堂课,林朝阳没什么好讲的,跟大家闲聊了起来。
这一届鲁院学员班的学员们年纪普遍年轻,其中很多人有很明显的现代主义倾向。习
在聊到创作理念和投稿经历时,这些人语气里满是怨气。
认为当前小说叙述形式单一,不够多元,给杂志投稿时,经常会被一些审美品味单一、古板的老编辑毫不留情的拒稿。
听着他们的抱怨,林朝阳表情沉吟。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单一并不一定就不好,多元也不意味着一定好。
就像有人批评你们不是在写小说,而是玩弄文学,你们也会反驳你们是在寻求多元叙事
批判现实主义在我们中国当代文学当中是传统,这一点我们无法改变。
大家各有优劣,互相攻讦只能让文学创作沦为无聊的指责游戏。
无论是乔伊斯、马尔克斯还是托尔斯泰、巴尔扎克,都是外来的和尚。
学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的搞创作,写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作品。
未来大家能够留名青史,人们记得的一定是你的作品,总不能记你是马尔克斯和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忠实传播者吧? ”
林朝阳在最后说了一句玩笑话,惹来学员们的哄笑,笑过之后一些人也若有所思,
有些话看似万金油,但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林朝阳在文坛走到如今靠的就是一部部品质过硬的作品,因此他的话在这些学员心中自然格外有份量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林朝阳在鲁院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学员们都有些不舍送上了学声,
带班的尤晓珊老师走到台上总结概括了一番林朝阳这一堂课的内容与主旨,台下学员们再次响起学声。“《创作实践及研讨》这门课就结束了,趁着这个机会不如大家跟朝阳老师合个影吧。”尤晓珊说。众学员欣然下楼,几十个人分成四排站好。
林朝阳和两位鲁院的老师坐在了第一排中间,合影留念。
合影后,林朝阳说道: “课程虽然结束了,但咱们的缘分才刚开始,以后欢迎大家去我那小四合院做客。”
听到他的邀请,学员们高兴不已,有人喊话道: “光是做客可不行,还得尝尝您的手艺!”
林朝阳的厨艺在文坛人尽皆知,这些年来能参加寻味斋的文化沙龙更是逐渐成为了诸多作家一件值得荣耀的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林朝阳不会说客套话。
他笑着说道:“请客可以,不过你们这些人,只能吃涮羊肉了,做菜我可招待不起。”
刚才那人也只是随便一提,没想到林朝阳竟然真的答应了。
能去让林朝阳请客吃饭,别说是吃涮羊肉,喝白开水也行啊!
“平时大家还要上课,你们学校出门又不方便,那就周日吧,我请大家吃顿饭。”林朝阳说。
众学员们顿时欢呼鼓舞。
到了周日,鲁院的这一届作家学员们从东四环来到西长安街南的小六部口胡同。
林朝阳把请客吃饭的地点放在了西院,他可不想在东院吃完饭后自己面对杯盘狼藉的场面。
鲁院五十多个学员,来过只有于华等个别几个人来过林朝阳家,但大家对这里却一点也不陌生。
在许多作家的嘴里,这里是“作者之家”,也是“民间文协”,简直就是作家们的世外桃源、快乐老家。
进了院,小六部口的院落和设施没让这些学员们失望。
有游廊。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左行月亮门装饰整齐。前院南房五间,院落宽敞,北侧正中垂花门,门两侧是花墙,内有屏风,左右
院中十字甬路宽过六尺,庭院中有太湖石、鱼缸和石榴树……
一路游览,大家只感觉这宅子真大,也是第一次对传言中林朝阳的“稿费嫌的多”有了实质性的概念。
在偌大的燕京城能有这样一处四合院,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一顿涮羊肉吃完,这些学员个个满嘴流油、撑肠拄腹,临走时眼中满是不舍。
以后跟人侃大山,又有了吹嘘的资本。
林朝阳请我吃过饭!
燕京事了,林朝阳回到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