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连电影节的名字都没说全了,林叔儿就能猜到他的心思,简直比他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他。
自从独立执导以后,陈凯戈对父亲的敬畏心就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孩子王》能够破格参加柏林电影节,更滋长了他内心的得意与骄傲。
退出柏林,转战戛纳这个改换门庭的想法就是在这种思想状态下膨胀起来的。但骄傲归骄傲,陈凯戈还没失去理智。
今天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叔儿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态度。
你说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你煽什么风、点什么火啊!
望着父亲那阴沉的可怕的脸色,陈凯戈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父亲。
而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可怕的狂风暴雨眨眼间可能就会到来。
林叔儿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陈凯戈眼神的苦苦哀求下,林朝阳终于止住了话,他拿眼睛轻瞟了陈凯戈一眼,然后呲牙一乐。陈凯戈只感觉眼前森然闪过一道刀光剑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凯戈啊! ”林朝阳拍了拍陈凯戈的肩膀。
“林叔儿。”
陈凯戈应了一声,挺高的个子身子却微躬,看起来弱小而卑微。
“你啊,多跟你爸学学,他身上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的!”
说完这话,林朝阳和陶玉书离开了燕影厂。
胡其明很想留下来看好戏,但考虑到大家都是老同事了,还是得给陈怀恺留点面子。
“老陈,我那边还有点事,先回办公室了.”
陈怀恺硬挤出一丝笑容送走了胡其明,然后转头看向儿子。
“爸!”陈凯戈心虚胆怯的叫了一声。
陈怀恺怒发冲冠,抬手就是一个大逼兜,却被陈凯戈本能的躲开了。
陈怀恺将满腔的怒气都积蓄在这一巴掌上,却打了个空,更加恼羞成怒。
“爸!爸!爸!”
见父亲瞠目切齿,陈凯戈脚步退缩,连叫了几声,试图唤醒父亲那沉睡的父爱。
“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爸!”
此话一出,父子俩俱都沉默了。
“你长能耐了,还敢躲?”最终还是陈怀恺打破了沉默,质问起儿子。“爸,我都三十多了。”陈凯戈无奈的说道,脸上挂着几分色。
“哼!”陈怀恺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三十多了,你看看你想的都是些什么混账念头?有了点成绩就不知天高地厚!”陈凯戈被父亲骂的脸色难堪,不甘心的说道:“怎么叫不知天高地厚呢,林叔儿他自己也说《孩子王》质量不错。”
“而且在电影的国际影响力方面,法国人确实要比德国人强出很多。人往高处走,水……陈凯戈的话还没说完,陈怀恺再次怒目而视,他闭上了嘴。
“你以为《孩子王》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有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以后谁还敢轻易跟你合作?”
父亲的痛骂让陈凯戈十分下不来台,感觉在父亲嘴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嘴脸丑恶的小人。他虽然认为临时毁约有点不地道,但并不认为事情就有父亲说的那么严重。
陈怀恺见他执迷不悟,说道:“人无信不立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凯戈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父亲的,况且林叔儿也不会支持他,这件事只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我知道了,戛纳电影节的事我不会再提了。”
陈怀恺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我看你还是不死心。”陈凯戈苦着脸说道:“我心里想想还不行吗?”
“想也不行,想都是错误!”
陈凯戈的脸色更苦了,这也太霸道了。
陈怀恺说道:“你这样的处世之道,下部电影我怎么能放心?”听到这话,陈凯戈心头一紧。
什么意思?还要来当太上皇啊?
“爸,我都拍了好几部片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拍了几部又能如何?走了歪路,再多的积累都是徒劳。”
陈怀恺的语气中满是恨其不争,插手儿子未来电影创作的决心甚是坚定。
想到自己执导的电影将再次迎来天有二日的场面,这一刻,陈凯戈是真的后悔了!你说我好端端的提什么纳电影节啊!
这回好了,不仅纳没参加上,连独立执导的机会都没了。
他回想起刚才林朝阳那番阴阳怪气、火上浇油的话,心中不禁埋怨起来。林叔儿啊林叔儿,你说你这不是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吗?
哀怨过后,陈凯戈又想到自己无力改变什么,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这世上岂有三十年之太子?
“你说这个陈凯戈是怎么想的?都这个时候了,放着柏林电影节不参加,要去参加要纳电影节?”陶玉书满心不解的问林朝阳。
“少年得志,以为这个世界随时都是围绕着他转的,恃才傲物,缺少敬畏心。”林朝阳的批判毫不留情,陶玉书问:“你也生他气了?”
“那没有。这小子的脾气秉性我早摸透了,才华是有,但不知节制,就看老陈能不能勒住他的嚼头了。”“勒住如何?勒不住又如何?”
“勒住了,有人节制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勒不住,就是个半瓶水晃荡的水平。”陶玉书轻笑道:“让你说的,他怎么跟小学生一样?”
“差不多。搞艺术需要天分、需要灵感、需要自由奔放,但同样需要克制。很多艺术家前面这些东西都不缺,缺的就是克制。”
陶玉书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又过了两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陶玉墨终于从香江飞回了燕京。
她从首都机场出来,一身修身的米色长款风衣,大波浪、蛤蟆镜,脚踩高跟鞋,乍一看如同画报里走出来的女明星。
一辆机场趴活的皇冠蹭的一下停在她面前,司机热情的下车操着蹩脚的英语打招呼,又帮她提行李,看样子是把她当华侨了
这年头没有打表器,价钱都是双方根据行驶里程商定。
上了车后,陶玉墨见司机也不跟他商量价钱,心里的恶趣味爆发,用粤语跟司机对话,唬的司机又以为她是香江人。等到了燕大门口下车要付钱的时候,司机张口就要100元。
陶玉墨“嘿”了一声,“您瞧我像不像100元?拿我当老外宰啊?”
一口京片子倍儿地道,让司机满脸惊讶,“哎呦,我眼拙,那收您50吧?”陶玉墨从包里掏出四张港元票子,都是20元面值的,“就这些,多了没有。”司机一看这些票子,就知道糊弄不过去了。
不过他也不吃亏,现在燕京的出租车都是10元10公里,从首都机场到燕大三十多公里,这些港元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刚刚好。
又是外汇,总比人民币值钱。“您慢走啊!”
下车这回没有提行李的待遇了,陶玉墨狠狠鄙视了司机一眼,拎着行李进了燕大。寒假期间,燕大内学生没以往那么多了,但行人依旧不算少。
一身摩登打扮的陶玉墨走在其中分外扎眼,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在路人对陶玉墨发出好奇目光的时候,她也同样好奇的观察着这些路人。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看到两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同志了。
八九月份《英雄本色》在香江热映的时候,满大街都是黑风衣的“小马哥”,陶玉墨没想到这股风现在已经刮到燕京来了。不过想想也正常,《英雄本色》在海外都上映一圈了,国内风靡又有什么稀奇。
唯一可惜的是片子没引进,跟林氏影业没半毛钱关系。“哎呀,真是玉墨你啊,刚才我差点没敢认。”
陶玉墨正数着“小马哥”呢,被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同志给拦了下来,一脸惊喜的跟她说话。
女同志是跟陶家同住朗润园公寓的季镇淮教授家的儿媳妇,她丈夫比陶玉墨大了七八岁,陶玉墨管她叫二嫂。“二嫂,好巧啊!你这是从外面回来?”陶玉墨摘下墨镜,笑盈盈的打了个招呼。
“可不嘛,置办点年货。”二嫂冲陶玉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都多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刚从香江回来的?”
“是啊。”
“哎呦呦,真是大变样了,这从香江回来的就是不一样?看着就洋气,跟杂志上那女明星似的。”
二嫂的话不完全是恭维,陶玉墨这一身打扮放在如今的燕京确实一眼惊艳,哪怕同为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要不然二嫂不会认出她来。
陶玉墨听到这话眼底藏着一丝雀喜,她这身打扮可是临行前张曼玉特地给她倒伤的,还真就是按照女明星的标准来的。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俗。
陶玉墨喜滋滋的挽着二嫂的手,和她边走边说,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朗润湖公寓附近。两人分了手,陶玉墨正打算回家,就瞧见湖面上有几个小家伙在大呼小叫的抽冰尜。
“陶希武!”陶玉墨冲湖面上喊了一声。
正玩的不亦乐乎的陶希武根本没听见她的喊声,陶玉墨又喊了两声,陶希武这才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他看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认出陶玉墨来。
一下子高兴起来,连冰尜都顾不上了,边跑边滑着上了岸。
来到陶玉墨身边,他兴奋的喊道:“小姑,你怎么才回来?我的礼物呢?”陶玉墨冷声问:“光记着礼物是吧?”
陶希武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姑,我可想你了。小姑,你也太好看了吧!”
听了两句马屁,陶玉墨眉头舒展,“这还差不多。收拾东西回家,看小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陶希武顿时眉飞色舞,也不去收拾东西,冲湖面上的小伙伴们喊了一声,让他们帮着把冰尜收好,便主动给陶玉墨拉起了行李箱。
等姑侄俩到了家,陶玉墨发现家里还有邻居两位阿姨在做客,连忙礼貌的问好。
两位妇人看到陶玉墨都有些不敢认,直夸陶玉墨比以前漂亮多了,又客套了几句,两人才识趣的离开。“哎呦,这一路可冻死我了!”
在房间换好了衣服出来,陶玉墨抱怨了一句。
她回来的时候身上就是风衣加毛衣,突出一个要风度不要温度,根本无力抵抗燕京如今的严寒天气。“你还知道冷?”陶母挖苦了她一句。
陶玉墨也不在意,打开行李箱便给家人们分发礼物,两个侄子高兴的呼喊着。陶母看了看这些礼物,“这得花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得给你们带点礼物嘛。”
分完了礼物,家里人自然要关切关切陶玉墨在香江这一年的情况,虽然陶玉书回来也会聊聊这些情况,但到底不是本人说的。
陶玉墨捡着要紧跟家里人说了一些,大多还是跟林氏影业有关,她总不能提天天看孩子的事吧。“你姐的公司发展的那么好呢?她回来可没怎么提。”陶玉成听妹妹说完情况之后说了一句。“我姐那是低调,你当跟你一样,有点事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回到家刚热乎一会儿的兄妹情就被陶玉墨这样给无情的打破了,陶玉成给了妹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陶母制止了兄妹俩一见面就掐架的幼稚举动,说道:“那照这么说,你姐那个公司在香江也算是站稳脚跟了,你没什么事就回来吧。”
陶玉成这时候立马跟上,“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是吧,妈?”陶母没说话,但她用眼神肯定了陶玉成的想法。
听到这话,陶玉墨顿时如同被火烧了屁股的小野猫,恶狠狠的瞪了大哥一眼。
又生怕触怒母亲,眼神立刻柔和起来,对陶母说道:“妈,你别听我大哥瞎说。我姐的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回来呢?那不是给我姐拆台吗?”
陶母狐疑道:“你刚才不还说你姐公司发展的挺好的吗?”陶玉墨暗自叫苦,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夸口。
她飞快的转动脑筋,把平日里听姐姐、姐夫说的关于公司的布局汇总了一番。
“妈,我姐她们公司发展的是好了不假,但正因为发展的好了,才更不能懈怠。
你知道吗?现在香江那两家大的电影公司嘉禾、新艺城现在都盯着她呢,人家背后有靠山,有院线支持,自己做发行,实力比我姐他们公司强多了。
现在他们看我姐的公司发展的好,都虎视眈耽的盯着呢。这种时候你让我回来,那不是让我姐自断膀臂吗?”
陶玉墨仗着母亲不了解香江电影市场和林氏影业的内部情况胡说八道,陶母脸色更加狐疑,问她:“你还那么重要呢?”
陶玉墨一挺胸脯,毫无波澜。
“当然了!我可是特地为了我姐又修了一遍香江那边的法学。妈,你想啊,我姐她一个人在香江多不容易啊!
本来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你现在让我回来,就剩我姐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可怎么办啊?”陶玉墨脸上写满了痛心的表情,语气夸张。
这个时候一旁的陶玉成幽幽说道:“你怎么说的你姐跟个寡妇一样?”
陶玉墨听到这话隐晦的瞪了大哥一眼,那眼神在说:别捣乱了啊,再捣乱我翻脸了!见小野猫真要炸毛了,陶玉成改了口风。
“妈,玉书在香江打拼确实不容易。”
被他这一打岔,话题一下子就歪了,陶母埋怨道:“真不知道你姐非得好端端的跑香江去开公司干什么?又不缺吃、不缺穿的,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陶玉墨见状心中松了口气,又开始很没有义气的往姐姐身上甩锅。
“唉!我姐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个工作狂,在香江的时候她就没有哪天是正常下班的,逼的公司里的职员们都只能等她走了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