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图书馆外有块草坪,被燕大人称为三角地,与会嘉宾们合影就在这里。
林朝阳过来的时候,合影刚刚结束,他跑到周燕如身旁,“周老师!”
“叫什么周老师,叫老周吧。”周燕如随和的说道。
“老周。”林朝阳从善如流,“您这会儿有时间吗?”
周燕如心知林朝阳的目的,点了点头,随他往未名湖的方向走去。
稷羡临望着林朝阳的背影,问朱光遣:“那是陶家的女婿吧?”
最近这些天,燕大的教授圈子里有个热门话题。
历史系陶敬法的女儿不仅嫁了个农村女婿,还把人给带进城,安排在了燕大图书馆工作。
能当上燕大的教授,自然少有目光浅薄之辈会对林朝阳的农民身份报以有色眼镜,大家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件事的打破常规。
这年头城市户口的家庭家家都有知青,不管是自己家还是身边的亲友,知青与当地人结合的不在少数。
回城大潮兴起之后,这部分与当地人结合的知青便面临着一道难题。
大家都想回城,可身边的另一半怎么办?
思来想去,无外乎三种选择。
要么不回城,一辈子老死在农村;要么抛妻弃子,独自回城;要么带着在农村组成的家庭一起回城。
人性在如此残酷的抉择面前脆弱不堪,选择第二种方式的知青是最多的,这两年因为回城这档事闹出的丑事数不胜数。
林朝阳与陶玉书的事迹奇在陶玉书的才貌双全却下嫁给身无长物的农村小伙子,也奇在她不仅把另一半带回了城,还不遗余力的给他安排了工作。
这样的姑娘,谁听说了不得赞一句“有情有义”?
这也让燕大的教授们对林朝阳这个陶家女婿充满了好奇,这些人里不少人都见过陶家的女儿陶玉书,能让如此优秀的姑娘甘心下嫁又不遗余力的带他回城的,究竟是怎么样的青年?
朱光遣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是他,确实跟传闻一样平平无奇。”
林朝阳要是听到这话,高低得回他一句:就这审美,中国的美学教育就是被你给耽误的!
等离了人群二三十米之后,周燕如主动开口,“你是想问稿子的事吧?”
“是。”
之前陈健功带着林朝阳跑到《燕京文艺》编辑部送稿子,章德宁这个一审的责编和周燕如这个二审的小说组组长都夸了小说,证明稿子的质量不俗。
按理说,交给负责人审一审,确定没什么方向性的问题,再修改修改就可以排队发表了,可这都半个月了,也没个动静。
周燕如当时还说等编委会看过之后通知林朝阳修改呢。
“你那篇稿子底子非常好,我是属意发表的。不过最近编辑部要有人事变动,可能要压后一些时间。”
林朝阳好歹也是经过多年社会毒打的资深社畜,要是单纯的人事变动,怎么可能会压他的稿子。
“您可不能忽悠我!”
林朝阳的直接没有让周燕如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没看出来,你小子沾上毛儿比猴儿都精。”
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周燕如见他处事老练,便不再隐瞒。
“确实是要换负责人了。你那篇稿子上了编委会讨论,主要领导同志对稿子的一些内容有所顾忌。你也应该明白,马上要走了,最怕出点闪失。”
林朝阳抱怨道:“这位领导可不厚道!”
周燕如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心里何尝不生气?可工作还是要干下去。
“那万一新来的领导也走保守路线呢?”
“朝阳同志,你以为刊物为什么要换主要负责人?”
周燕如的反问让林朝阳点了点头,她又保证道:“你放心,稿子肯定会用。真要是到最后也发不了,我负责给你推荐一个刊物发表。”
周燕如都如此说了,林朝阳也不好再纠缠。
“况且,晚点发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林朝阳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便想明白了周燕如所说的“好事”是指什么。
眼下《伤痕》在全国范围引发的讨论持续热烈,赞美声虽多,但批判声亦不少。
但大家也能看出来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少时间,《伤痕》呼应的是全社会的心声,它在舆论场上的胜利是必然的。
林朝阳也知道《伤痕》终究会同刘昕武的《班主任》一样会被捧上“伤痕文学”开山作的位置。
等这波对立舆论过去,与《伤痕》同类型的《牧马人》再发表,舆论待遇应该会提升不少。
林朝阳心想着,要这么说,他还得感谢《伤痕》这个开山怪。
这时周燕如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闻言,林朝阳立刻警觉起来。
老稿子都没发,还想要新稿子?
慢说手里的稿子还没写完,就算是写完了,他也不打算再给《燕京文艺》。
稿子在《燕京文艺》那积的越多,他的沉没成本越大。
“没有。”
周燕如的表情略显遗憾,“你的水平很不错,又这么年轻,要勤动笔,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才华和年纪。”
“有时间我会多写的。”
不用周燕如提醒,兜里为数不多的毛票也让他心里充满了紧迫感。
小金库告急了!
第25章 鸽子精
聊完了稿子的事,林朝阳回图书馆,路过三角地时,被兴奋的陈健功和邹仕方等人拉住。
“朝阳,来照个相!”
刚才那些领导和嘉宾们合完影,有人走了,还有的在跟熟人聊天。
负责五四文学社筹备的几个小年轻兴奋的不行,争先恐后的上前合影,碰见林朝阳走过来就要拉他。
林朝阳眼看着馆长谢道源走过来,一下子甩开陈健功的胳膊。
跟你不熟,莫挨老子!
“馆长!”
谢道源点点头,“我帮你们合个照?”
“不用不用。”林朝阳连忙摆手。
开小差被馆长抓到,还敢让他帮着合影?
“您先忙,我回馆里了。”林朝阳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跑路。
跟刘昕武合完了影,陈健功有些遗憾的说道:“朝阳这人太低调,我还想介绍他跟您认识一下。他那篇《牧马人》完全继承了您在《班主任》里的思想内核,写的非常好。”
刘昕武望了一眼林朝阳的背影,“他怎么跑这么快?”
“他是图书馆的,馆长在这呢,跑的能不快吗?”
“有意思!”刘昕武哈哈笑了起来,“下回有机会一定认识一下。对了,他那部作品什么时候发表?”
“不知道,这个您得问老周同志。”
周燕如刚走回人群中,刘昕武便上来向她打探林朝阳的那篇《牧马人》何时发表,她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要知道刘昕武可不光是个作家,同时也是刚刚创刊的《十月》的编辑之一。
她听说,《十月》眼下正缺稿子呢,尤其是短篇小说。
“编委会一致通过发表,主要是最近积稿太多,所以还得等一等。”
陈健功把林朝阳和《牧马人》夸的跟朵花一样,刘昕武只是好奇打听,完全没有预想到周燕如的心路历程。
随口应付完刘昕武,周燕如心中的危机感不减。
国内的文学创作正在逐渐松绑,文学刊物不断复刊,每一个有水平、有潜力的作者都是刊物的宝贵资源,可不能让林朝阳被别的刊物给拐跑了。
《牧马人》一定要尽快发表,可想到《燕京文艺》现在的人事情况,她又一阵心焦,有时候这种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这天晚上,陶玉书从燕师大回来心情很好,林朝阳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那篇关于《伤痕》的文学批评被老师夸奖了一番,还准备帮她推荐给今夏刚刚复刊的《文艺报》。
“哎呦!我媳妇要成文学批评家了!”
林朝阳赞美的语气有些夸张,陶玉书既高兴,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别瞎说,人家《文艺报》还不一定能用呢。”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兴奋的红霞,又说道:“还多亏了你提的意见。”
陶玉墨敲诈红烧肉那天下午,林朝阳和陶玉书讨论了好一段时间这篇文章,给她提了不少意见,也算是有些贡献。
“这么说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了?那稿费下来你分我一半!”
听到他的话,陶玉书冷静下来,“夫妻俩分那么清楚干嘛,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吗?再说了,我还得攒钱给你买手表呢!”
“我跟你开个玩笑嘛!”
林朝阳只是试探一下,见陶玉书油盐不进,只好怀柔的说道。
这丫头,不好糊弄啊!
转眼到了29日,今天是周五,这个礼拜赶上十一,周日和下周一都放假。
林朝阳上班的时候谋划着放假的时候去哪儿玩,来燕京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怎么出门逛过呢。
晚上吃饭,陶玉墨看着盘子里的菜忍不住抱怨道:“都十一了,就不能多做个菜,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
陶家七大二小一共九口人,桌上四道菜,只有一盘回锅肉沾点荤腥,关键肉实在是不够分。
抱怨归抱怨,饭还得吃,陶玉墨的抱怨并不是空穴来风。
“妈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吃完饭回到屋里,连陶玉书也忍不住因为今晚的伙食抱怨了起来。
林朝阳也好奇,问道:“爸工资那么高,妈也有退休金,我们每个月还往家里交伙食费,怎么一到月底家里伙食这么差?”
陶父是三级教授,每个月工资229元,在城镇居民人均月收入不到70元的如今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
“没钱呗。”陶玉书随口道。
她说的没钱当然不是真没钱,陶家存款有不少,但这个年代大家都储蓄习惯是钱进了存折只进不出。
陶父的工资每个月自己留29块,往家里交200块,包括陶母的退休金,每个月都有一半是直接存进银行的,剩下的钱才是家里人家用的钱。
“玉墨、希文还在上学,希武还得喝奶粉,这几个小的一年就得换一茬衣服。关键是我哥……”
背后说起大舅哥的坏话,陶玉书一点也不嘴软。
“自己的工资不够花,还整天跟妈要钱!”
还有这事?
还别说,大舅哥还真有点啃老族的气质。
林朝阳想起第一次跟大舅哥见面时,陶玉书问他有钱吗,林朝阳以为大舅哥跟他一样,是收入都上交给家里了,敢情陶玉书问那话是因为他花钱太大手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