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远一些的时间,他走投无路踏入这片海后,只当天无绝人之路才会教他活了下来,就连原本普通的根骨也成了罕见的极佳,否则他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有了复仇的能力……而如今看来,那时救了他、护着他以及帮了他的恐怕也是龙珠。
两千年前,神龙陨落前曾朝他投来一瞥,平静而淡然。可就这死前的最后一眼,多年来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总觉得神龙在怪他,对他感到失望了,以为他与那些卑鄙的屠龙者是同谋——这便是困扰了他许久、令他难以释怀的心魔。
可事实上,神龙阁下不仅宽恕了他被控制之下的背叛之举,还将极为宝贵的龙珠留给了他,以护他余生周全!
佘宴白伏在石台边缘,眼眶红透,泪珠一串串不停地砸进孽生海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何德何能?他怎配得上神龙阁下的厚礼?明明他与神龙第一次正式面对面、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为了迷惑他的神志!
佘宴白哭得额冒青筋,脸色通红,身子不住颤抖。明明神魂已在龙珠的治疗下完全愈合,可却有另一种更深沉的痛从神魂深处冒了出来,并逐渐蔓延至神魂的每一处角落,直教他痛不欲生。
他非凡人,此时却哭得几欲窒息。
如果他的阿夜就是神龙的转世,那么“扶离”的所作所为,便有了解释!
得天地之偏爱,非敖夜之幸,而是天地有愧,不得不弥补一二!
佘宴白悲伤过度的样子吓坏了小蛇崽,慌了神的眠眠连忙把自己的那枚小珠子也送到他的面前。
“爹爹不哭,眠眠的珠子也给爹爹吃,吃下去就不难过了,爹爹别哭了,哭得眠眠也想哭了,呜呜呜……”小蛇崽哇哇大哭起来,头顶着自个的小珠子,一个劲地往佘宴白嘴边送。
一个不慎,惊惶的小蛇崽无意撞到了佘宴白的下巴,令龙珠滑进了他的喉间。佘宴白只好忍着剧痛,迅速驱使着自个的妖丹包裹住龙珠,以免龙珠入体后再无踪影。
“别、别哭……”佘宴白先是运转起吐息之法以平稳呼吸,后又默念起佛修的清心经以稳定情绪,才勉强令自己恢复了平静。只是他的声音已然嘶哑,不复小蛇崽习惯了的清越柔和。
他的一只手落在哭得惨兮兮的小蛇崽背上,一下下地为他顺着气。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摸了摸眠眠头上顶着的、温润而色白的小珠子。
上古生灵早已消失,唯有神龙被遗留下来,然而即便是他这等侥幸见过神龙的大妖,一时也难以分辨眠眠是小蛇崽还是小龙崽,毕竟他也只见过神龙这一头龙而已。
佘宴白眨去眼中的泪,轻轻地摸了摸眠眠头顶上的两个小鼓包,初见还觉得奇怪,后来看得久了他竟习以为常,甚至忽视了这有别于其他小蛇崽的地方。
想起神龙头上长着的、两只漂亮又威武的长角,佘宴白心神俱震,不喜反惊,连连施法掩去小珠子的气息,然后小心地塞回眠眠嘴里,严厉叮嘱道,“以后没有爹爹的命令,不许把你的小珠子吐出来,懂吗?”
小蛇崽抽噎了一下,含着小珠子死活不咽下去,执着地跟佘宴白讨价还价道,“那、那爹爹不许哭了哦,不然眠眠不乖了,就吐出来,天天吐,呜……”
“好,爹爹答应眠眠,我们都要说话算话。”佘宴白低头亲了亲小蛇崽,只觉心中沉甸甸的痛苦情绪在小蛇崽的安慰中渐渐散去。
眠眠这才咽下小珠子,身子紧紧地缠在佘宴白的脖子上,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眠眠吓坏了,爹爹坏,爹爹吓眠眠,呜呜呜……”
佘宴白的一颗心顿时又酸又软,眼眶又盈满了泪,低声哄道,“爹爹哭,眠眠会伤心。可是眠眠哭,爹爹也会难过,所以眠眠也不哭了好不好?”
“好吧,可是眠眠忍不住怎么办?”小蛇崽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那眠眠就亲亲爹爹吧,心里想着爹爹就不想哭了。”佘宴白哑声哄道。
“嗯~~~”小蛇崽昂起头,像啄木鸟一样一下下地亲着佘宴白的侧脸,只是亲着亲着,哭倒是不哭了,却忽然张开嘴啃了上去,没用力,只轻轻地含着一小块肉。
同时,眠眠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带着佘宴白爬来爬去找水又大哭了一场,先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了,这会便又饿了。
佘宴白忍俊不禁,眼中盈着的泪不觉落了下来,“又饿了?”
“嗯。”眠眠松了嘴,不好意思地在佘宴白的肩窝上盘成一圈,抬起尾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那边,敖夜出去为眠眠收集了足够多的“食物”后便匆匆返回山洞,却不见两父子的身影。
心中顿时一慌,但想起这山洞内的天然结界,敖夜的心又落了回去。于是他沉住气,拎着剑循着两人在洞内留下的踪迹,一路找了过来。
此刻晚霞已经完全消失,石台上的一人一蛇背后是黑沉沉的大海,身前只有一朵摇曳的灵火散发出微弱的白光,照亮了佘宴白红着的眼与满脸的泪渍,以及他肩上浑身鳞片湿漉漉、眼睛也水汪汪的小蛇崽。
敖夜皱起眉,杀心骤起,谁欺负了他的阿白与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敖夜:就很离谱,出去一趟,回来老婆孩子都哭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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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晚安
敖夜沉着脸,默不作声地往回走,手握着霜华剑剑柄的力道越来越大,若非其所用木材上佳,怕是早已被捏碎成一堆木屑。
一人一蛇哭得惨兮兮,却是谁也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何事,又是因何而哭,教他心里如何好受?
偏偏敖夜还不想逼问他们,便只得独自生闷气。
“困~”盘在敖夜右肩上的小蛇崽忽然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趴在敖夜左肩上、有些恹恹的小白蛇闻声,扭头看了眼小蛇崽,温柔道,“那眠眠先睡一会儿?”
“好~”小蛇崽点了点头,正要小憩一会,一低头却借着摇荡的灵火之光瞧见了山壁下方隐约有着一大片图案,顿时没了睡意,惊叹道,“爹爹,快看!下面有画,是不是阿爹画的呀?”
“嗯?”佘宴白心生疑惑,用尾巴尖轻轻地拍了拍敖夜,示意他停下看一看。
敖夜紧抿着唇,半蹲下来,指尖弹出几朵灵火将山洞照得一片明亮,只是他依旧一言不发,脸也绷着。
然而他左右肩膀上的两条小白蛇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一个两个皆只顾着探头去看那山壁上的画。
那画不像人为,更像是幼兽用刚长出来的锋利爪子随手划出来的,故而深一道浅一道。不过画虽潦草而简单,但尚能令人分别出模样,乃是一些花草树木与虫鱼鸟兽。
只是佘宴白翻遍了记忆,也未曾找到能与之对应的存在。就好似这壁画上的东西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眠眠眼尖,看见不远处的山壁上也有,便喊道,“阿爹,前面也有!眠眠想看~”
敖夜适时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蹲下,让肩上的小蛇能够近距离地观赏。
佘宴白干脆展开神识,仔细扫过周遭,这才发现附近的山壁下方皆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同种风格的壁画。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岔路,通往一处宽敞的地方,那里的山壁上不仅遍布着这种图案,地上还有着一个用石块、干木和枯草搭建而成的巨大巢穴。
“阿夜,往前走走,让眠眠一次看个尽兴。”佘宴白来了兴趣,哑声道,“兴许这些图案是上古生灵留下来的遗迹也说不定。”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曾发生过一场大浩劫,以致于许多上古生灵就此消失不见。天地荒芜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诞生出新的生灵。
而后来的生灵们,只能从偶然发现的上古遗物中,才能窥见一二上古时期的风光,故而佘宴白才有了此番猜测。
敖夜垂眸望着肩上的小白蛇,一动不动,目光很是深沉。
佘宴白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脑袋往前一伸,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无奈道,“行了么?”
敖夜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带着肩上的两条小蛇继续往前走,只是周身沉凝的气息却淡了些。
到了后,眠眠从敖夜身上滑下来,沿着山壁一边看一边嘟囔道,“这个是鱼,长着翅膀的大鱼。这个是大树,嗯……这个是什么呢?眠眠觉得有点像孔玉……”
佘宴白化作人身,倚着敖夜,抬脚踢了踢身前简陋的巢穴,随口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走到这了?眠眠带我去孽生海时,走得可不是这条路。”
这巢穴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瞧着结实,实际上已然脆弱不堪。佘宴白这一脚未用多大力,巢穴就轰然倒塌,成了一堆废墟。
“不知道。”敖夜伸手揽住佘宴白的腰肢,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确实不知道,一心想着佘宴白和眠眠的事,只凭着大致感觉往回走,便不知不觉走到这了。
“不知道?那你也不怕走错路?”佘宴白挑了挑眉。
敖夜摇了摇头,答道,“不会,这里四通八达,我走得方向是对的。且走这条路,应当路程最短。”
佘宴白“哦”了一声,随后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山洞是你挖的呢。”
“只是偶然发现的罢了。”敖夜淡淡道。
佘宴白仰头看了眼敖夜,笑道,“那你运气还挺好,竟找了个有天然结界的山洞。”
敖夜低下头,伸手抚上佘宴白的脸颊,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他眼角的一小片湿红,“嗯,我运气一向不错。”
佘宴白轻嗤一声。
“哇!”小蛇崽突然惊喜道,“爹爹来看看,这上面画着的是不是眠眠呀?”
佘宴白推开敖夜,走到小蛇崽身旁蹲下,撩起眼帘一看,目光登时凝住。
别说,眠眠指着的图案与他还真有几分神似,长长的身躯瞧着胖乎乎的,只是左右两旁各多了两条细长的爪痕,令人不知是那兽的四肢还是无意划上去的不相干的线条。
佘宴白伸出一指落到那图案上,待沿着那粗糙的线条描绘了一遍后,心里忽而有了一个奇异的猜测。
“爹爹,像不像眠眠呀?”小蛇崽晃了晃脑袋,问道。
佘宴白没有回答眠眠的问题,而是回头看向仍站在原处的敖夜,唤道,“过来,在这旁边画上我和眠眠。”
敖夜依言走过来,本想用霜华剑画,想了想,他收起霜华剑,转而将魔力附着在手指上,认真地在山壁上作画,不一会儿便画出两条小蛇。
“阿爹真厉害!”小蛇崽伸头看了看,不由得赞美道。
敖夜的嘴角微微上翘。
佘宴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眼前新画上去的两条小蛇与旁边年代久远的兽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三个并排的图案,皆是两条线勾勒出一个头圆、身长、尾细的生物。两侧的胖些,中间的相比之下则瘦了许多,瞧着倒还挺和谐。
只是再过些年,若是有后来者看到,兴许会以为这些图案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罢了。
佘宴白弯了弯唇,意味不明道,“阿夜,你这画工当真是惟妙惟肖啊。”
敖夜悄悄红了耳根,还以为这话是在夸他呢。
佘宴白摇了摇头,化作比眠眠要大上几圈的小蛇,卷起他爬上了敖夜的肩膀,轻声道,“走吧,我困了。”
“那眠眠也困了。”小蛇崽跟着附和道。
闻言,敖夜也不一步步走了,而是直接踏上霜华剑飞了回去。
待到了后,敖夜小心地将肩上的两条蛇取下放在石床上。想起眠眠先前没吃饱,他又取出数株水灵的灵植放到小蛇崽面前。
眠眠张开嘴慢吞吞地啃完两三株灵植便摇了摇头,“不想吃了,眠眠要睡觉。”
佘宴白抬起尾巴尖,轻轻地拍了拍小蛇崽的脑袋,“刚吃了东西,眠眠睡得着吗?”
眠眠翻了个身还扭了扭,笑嘻嘻道,“爹爹给眠眠讲故事,眠眠就能睡着了。”
“爹爹不会,让你阿爹给你讲去。”佘宴白恢复人身,抬腿踢了踢敖夜,不想却被敖夜抓住了脚腕不放。
佘宴白横了他一眼,传音道,“眠眠还在,你疯了不成?”
敖夜这才松开手,往石床上一躺,左手拥着佘宴白,右手心上盘着眠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啊?”
故事才开了个头,眠眠就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道。
“久到没有眠眠也没有你阿爹的时候。”敖夜耐心答道。
“噢~”眠眠道。
“有一天,一枚金色的蛋破了壳……他头上长着角,有四条腿,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他走了很远,去了很多地方,可是既没有发现同类,也没有发现别的生灵,最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破壳的地方,像眠眠一样盘成一圈睡着了,直到很久以后才再次醒来……”敖夜垂下眼帘,低声讲着故事。
“那他好孤独啊……”
睡意越来越浓,小蛇崽只来得及喃喃了这一句,便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眠眠似乎看到了一头金色的小兽,有着和他一样金灿灿的眼睛呢。
眠眠睡着后,敖夜便收了声,一时间山洞内很是安静,出了呼吸声和心跳声,便只有小蛇崽偶尔发出的梦呓。
佘宴白趴在敖夜的胸口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声,忽然小声道,“这些故事你从哪儿得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过了会,不见敖夜回答,佘宴白撑起上身看向他,却瞧见他怔愣的神色与眼中的茫然。
“你莫不是还想说你不知道?”佘宴白皱了皱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威胁。
沉默片刻后,敖夜顶着压力,低声道,“我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