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给。”婉言匆匆走来,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木匣。
叶修筠坐正了身子,抚摸了一下木匣后轻轻打开,望着里头的东西目露怀念,然后朝佘宴白招了招手,笑道,“过来,阿娘有东西要给你。”
阿娘?
佘宴白眼神一暗,他生来便失去父母,这会沾敖夜的光凭白多了个娘亲,还真是新鲜呐。
“想来想去,只有这东西送你合适。”叶修筠取出木匣里的东西放进佘宴白手中。
那是一块玄铁铸造的虎形模样的物件,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但似乎只是半块。
佘宴白垂眸一笑,“多谢娘娘的赠予。”
他收紧手指,借由微凉的掌中物消去叶修筠指尖不甚留下的余温。
至于一声阿娘,恕他实在没脸叫出口。
没多久,敖夜回来,一眼瞧见他手里攥着的东西,顿时目露喜色。
那是能够号令北境将士的虎符,在认人不认符的北境虽不是要紧之物,但持符者必是北境上下信赖之人。
不过对敖夜来说,这意味着他娘亲对佘宴白的承认。
叶修筠看着敖夜喜形于色的表现,心情微酸,她怕是无缘得见两人的喜事了。
“阿娘乏了,你们回去吧。”
“嗯。”敖夜习惯了这般短暂的会面,便道,“过几日,儿子再来看您。”
叶修筠点了点头,笑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等看不到人影时,她靠在婉言身上,神色疲敝,低喃道,“夜儿以后可以带他去北境,骑马,看雪,打猎……”
婉言轻轻拍打着叶修筠的背,听着她的畅想。
出了栖凤宫没几步,敖夜与佘宴白便迎面遇见一人。
样貌清隽的男子左脚似乎有疾,拄着手杖走得很慢,模样亦很滑稽,有点像鸭子。
抬头看见敖夜后,他露出微笑,“皇兄。”
敖夜皱了皱眉,一把拉住佘宴白的手腕,带着他换了条路走,直接忽视了那人。
佘宴白依稀看到在他们转身之际,那人变得失落的神情,不禁心生好奇。
“太子殿下怎能如此无礼!”
“太过分了,他压根没有把二殿下您放在眼里!”
敖珉回头静静地看着两个拱火的小太监,直把他们看得悻悻地闭上了嘴,才继续往栖凤宫走去。
进去前,他低声道,“对太子不敬,按照宫规,你们应当被杖责而死。”
两个小太监瑟缩了一下,连忙道不敢了。
走远后,佘宴白道,“那人是谁?”
“他乃二皇子敖珉,母妃难产而死,便养在了我阿娘名下。”敖夜神色淡淡,又补充了一句,“与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同龄。”
于他心中,这个占据了他弟弟位置的皇子堪能与敖稷并列。
快回到东宫时,佘宴白停下脚步,望着敖夜高大的背影,手心里犹攥着的虎符已与体温一般凉。
发觉他没跟上,敖夜回首,眼神温柔,“走累了?”
他走回来,在佘宴白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佘宴白伏在敖夜背上,眸光明明灭灭,最后忍不住在他耳畔道,“阿夜,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至亲至爱,会如何?”
敖夜步伐稍顿,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
佘宴白轻笑一声,随后抬手捏了下敖夜的耳尖,柔声道,“我倒是见过两种,一是生死相随,二是就此疯掉。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如此极端吧?”
“嗯。”
第24章
几天后。
这日正值东秦国一年一度的迎神节,京城里的宵禁暂且解除,以便百姓们在夜幕降临后进行庆祝活动。
整个秋日,迎神节是唯一还算热闹的大节日,一旦错过便要等到冬日里的年节。
不过这节宫里头却是不许过的,因着元朔帝的胞兄便是在这一日病故,此后元朔帝便再未于这一日展颜。
想着佘宴白自随他入京后就一直呆在东宫不曾出去过,怕他闷坏了,敖夜便打算带他出去看一看夜间的京城。
于是甫一忙完事务,他就匆匆回了东宫,本以为佘宴白这会应当在重华殿后殿内,却被宫人提醒,人在前殿的西暖阁内。
敖夜便脚下一转,去往前殿。
西暖阁内有整整两面墙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无一处空闲。
佘宴白懒洋洋地斜躺在靠窗的炕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腰部以下盖着敖夜的黑貂裘,吹着初秋凉爽的风,听着福安抑扬顿挫地读话本,当真是好不惬意。
察觉敖夜靠近,佘宴白也没什么反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垂在炕床外随意晃悠着的两只脚,令人知晓他暂且醒着。
“殿下。”福安合起话本,朝敖夜行礼。
敖夜摆了摆手,福安便把话本放回原处,悄悄退下。
“没想到你这还有话本,我当你只会看圣贤书呢。”佘宴白睁开眼,取笑道,“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春.宫.图呢?”
敖夜坐在炕床的一角,端起小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缓解了口渴后,他道,“这里的书都是由宫人采买而来。”
言下之意,无论有什么书都与他无关,算是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却不曾言明这里是否有佘宴白所说的那种书。
佘宴白睨了他一眼,坐起身,指着小桌上的茶杯道,“这一杯我喝过,你手里头的那杯我也喝过。”
敖夜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轻咳一声后佯装自然地把茶杯放回原处。
“今儿是迎神节,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敖夜从炕床上起来,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嗤,那你还不如陪我回房睡觉呢。”佘宴白拢了拢耳畔的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幽光,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随着两人的相处,他发现他们的接触越是亲密无间,所能汲取到的气息就愈多。
呵,真是有趣。
敖夜耳根一红,背过身不敢看佘宴白,“此时尚早,我们出去转转,回、回来睡也不迟。”
佘宴白这才满意了,“如此,我陪你出去一趟也行。”
来回禀敖夜一切准备妥当的福安不幸听到两人的话,不由得眼角一抽。
一回东宫,他们太子就让出了常住的后殿东稍间,自己则住在了靠外的次间。这就罢了,偏偏佘公子不满足,常常于夜间爬上他们太子的床。以致于每日寅时,福安带着宫人们来伺候敖夜起床洗漱时,都得先让宫人们在外头等候,免得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亲密睡姿。
与宫里的冷清不同,皇城外极为热闹。
或精美繁复或简单素雅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照亮了整个京城。各色烟花随着嘭嘭嘭的声音飞至半空,一朵接一朵地绽开,短暂而美丽。
大街上的往来者比肩接踵、络绎不绝,大多或拿或戴着彩绘面具。面具上的图案奇怪而扭曲,比起神,更像恶鬼。
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轻轻圈住,是熟悉的温热触感。佘宴白抬头,果不其然看到敖夜深邃又专注的眸子。
“人太多,我怕我们会被挤散。”敖夜眼神闪烁,说出来的话莫名气虚。
“放心,就算走散了我也能找到你。”佘宴白笑吟吟道,“丢不了的。”
然而街上人声鼎沸,佘宴白一个大妖能听清敖夜的话,反过来,敖夜却听得不清不楚。
“你刚刚说什么?”敖夜微微俯身。
佘宴白莞尔一笑,伸手拽住敖夜的袍子往下一拉,凑到他耳边故意道,“我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温热的呼吸扑在敖夜耳尖,瞬间红透他整个耳朵,连带着半张侧脸和脖颈都泛着好看的红。
“哈哈哈……”
佘宴白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仰望着流转的灯光下敖夜俊美又青涩的脸庞,笑得眼波潋滟,煞是动人。
看他如此开心,敖夜也唇角微扬,“宴白,我……”
嘭——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散去之后的灰烬迷了敖夜的眼。
就在他闭目的一刹那,佘宴白眨去眼中的水光,后退没几步便被汹涌人群淹没,瞬间没了身影。
“宴白?”
敖夜有一刻的茫然无措,随即沉着脸,召出穿着常服隐在人群中的侍卫。
“找到他。”
侍卫们领命,纷纷挤进人群中去寻一个早就用妖力移至街边高楼顶上的大妖。
佘宴白垂眸看了眼下方街上正努力寻找他的敖夜,抬脚踢了踢卧在屋脊上舒展着尾翼的孔玉,面无表情道,“怎么不是小田?你来做什么?”
一副不给出个正当理由,就会被收拾的表情。
“小田一个小妖哪有我来得快,我一听您急需丹药就代他送来了。而且我听小田说您被凡间的一个小白脸迷住了,就顺便来看看喽。”孔玉挤了挤眼,笑得促狭,“别说,还算配得上您。就是人家有点小,搁凡间,您这叫老牛吃嫩草。”
佘宴白脚一动,踩上孔玉的尾羽,冷笑道,“我缺一件羽氅,不如就用你的如何?”
孔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如何,公子我知错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正经事要告诉您。”
他试图抽出佘宴白脚底下的尾羽,奈何佘宴白踩得很用力,除非他不想要这一根尾羽了,否则最好等佘宴白主动挪开脚。
“说。”佘宴白不耐烦道。
“您上次传讯说可能有屠龙者藏在青云宗,我去查了,已经基本确定了身份。”孔玉正色道,“就是青云宗的太上长老乌沧,他闭关了近千年,但在老猫妖死后没多久就出关了。我用计逼他出了手,对方的灵力确实与某个屠龙者的力量吻合。”
佘宴白曾设法保存了所有参与屠龙一事的修者的一丝力量,就是为了在自己变强之后好一一寻仇。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先见之明,他用这种方法找出了一个又一个以为只要掩藏了身份就能躲过一劫的屠龙者。
灵力、妖力又或者魔力,在上界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只是称呼不同罢了。一个修者可以改变声音、相貌和体型等,但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自己力量的本质。
夜色中,佘宴白衣袂飘扬,未被簪子挽住的青丝狂乱地舞着。
他神情变得温柔,波光粼粼的眸中盛着纯粹的欢喜,红唇弯起,笑声愉悦。
“好极了,又找到了一个呢。”
佘宴白仰起头望着满天绚烂的烟火,头上的簪子突然断裂,一头如瀑青丝乖顺地披在身后。
发疯了,又发疯了。
孔玉心惊胆战地望着佘宴白,索性咬牙往后一退,让那根被佘宴白踩着的尾羽脱离的他的尾巴。
“您要的丹药都在这里头呢,对了,扶离先生酿的酒可以喝了,他托我给您带了一壶。不过这酒醉妖,您最好一次少喝点。”孔玉把储物袋放在佘宴白脚边,然后讪笑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上界了啊。”
佘宴白回首一笑,猩红的竖瞳锁定住孔玉的存在。
孔玉身子一抖,当即化作一只绿孔雀飞向夜色深处,最终消失于一朵徇烂的烟花之后。
“宴白——”
嘈杂的人声中隐约传来敖夜焦急的呼唤。
佘宴白像被惊醒了一般,弯腰捡起孔玉的尾羽,待指尖触碰到储物袋时,忽而心念一动。
“宴白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