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提着包裹下了马车,他得要好好躺一下才行了。
“楚老爷客气了,这里还有一个包裹,是我们东家少爷嘱咐我,到了五常府再给你的。”
商队里的一个掌柜从他的马车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了楚辞。
“有劳了。”
楚辞心下好奇,但在大街上也不好打开,于是就背着两个包裹,去找客栈了。
这条路可能是通往码头的,一路都是贩卖海鲜的。硕大的螃蟹和龙虾在篓子里爬来爬去,还有小杂鱼和贝壳一类的东西,满大街都是。
楚辞经过一处鱼摊时,那个老板一把大刀砍在大鱼头上,鱼血一溅,楚辞闪躲不及,脸上被溅了一滴。他以手擦拭,浓浓的腥味蹿进鼻子里,他本就不舒服,这会闻到味道,脸色一变,便冲到了一处墙角,呕了起来。
吐了几口酸水之后,楚辞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他看眼前有一条巷子,想了想,便从巷子走了进去。他心有余悸地想:里面再脏,应该也不会满是鱼虾味吧?
楚辞胡乱往里走,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几声哀叫,还有叫骂的声音。他原想着人生地不熟的,先小心避过,以免招惹了是非,出了巷子后再去报官。
在拐弯时,他却不小心看见吵闹的那户人家面前翻了一辆独轮车。一个老头蜷缩着躺在地上,看见他时,眼神亮了亮,然后又变得麻木,似乎已经认定了楚辞不会为他出头。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正坐在翻掉的独轮车里大声嚎哭。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们肆意横行!你们几个壮丁聚在一起,殴打一个老人是为了什么事?”楚辞终究还是没有转身,而是沉着脸往那边走去。
听见有人斥责,为首的那个壮汉转过身,他先谨慎地打量了一会,看见楚辞面色苍白,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秀才澜衫,脚底下也全是泥土,当下便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哪里来的穷秀才?给老子滚一边去!你是别地来的吧?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上!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一个壮汉叫道。
“这位公子,老汉只是推着车从他们门前过,什么也没做呀!”老汉见这位公子敢管这事,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声哭道。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你推的车乃粪车,东西掉下来污了莫老爷家大门前的路。莫说打你几下,就是打死你又能怎么样?”那人十分猖狂,诬陷之词张口便来。
楚辞走过去,先将那个小孩从车里抱出来,然后说道:“你说这是粪车,那么你可见过谁家会把娃娃放在粪车里的?就算这真是粪车,粪土掉下污了门前大路又如何?大路乃官家所有,人人都走得,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呵,我们还就霸道了,怎么样?你不如先去打听打听,这一片到底是谁管的,再来替这老不死的出头!”
“此地乃是县城,难道这里不是县太爷管辖之地?你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县太爷是老大,我们家老爷就是老二!要报官你只管去报就是了!”
“你家老爷是此地县丞?”
“县丞算什么?他到了我家老爷面前,还要做小伏低呢!”
“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日到了公堂之上,希望你还能这样说!”
那些人仍是猖狂大笑,目送楚辞和那两个人离开后,领头的壮汉说:“找两个人去盯着那个秀才,看看他有没有靠山,若是没有靠山,就任他去闹。若是有,赶紧回来告诉我!”
“是!”
第112章 渎职之罪
张老汉身上涂了药油, 坐在屋子里和楚辞诉苦, 说来也是他倒霉。他今天带着小孙子到城里来卖菜, 菜卖完之后,又想起昨天他那个老婆子说想买一些小杂鱼做酱, 就往这边来了。
走进巷子时, 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到莫老爷的地盘来了。他往常要也走过两回, 那时候还很早, 大门是紧闭着的,很是气派。
这次他推着小孙子往这边走, 大门却开了,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坐在门口闲聊, 有一个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鸡腿咬。
瞧见张老汉的小孙子趴在独轮车上淌口水的样子, 那胖子三两下便将鸡腿吃完了, 然后将骨头对准独轮车一抛,丢在了里面, 嘴里还说:“哈哈, 大爷赏你的。”
孩子才三四岁,还不懂事, 见他把骨头扔进来,便以为是能吃的, 捡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逗的那边几个壮汉哈哈大笑。
张老汉夺过孩子手里的骨头丟向远处,瞧见小孙子马上要哭,连忙低头去哄他。
孰料这时一只脚从旁边踹过来, 将他踢倒在路边,独轮车失去了人力,也朝一边倒去。那些人边踢边骂:“你个老不死的泥腿子,还敢嫌你爷爷我脏?你今天要是不把爷爷脚底舔干净,就甭想回去了!”
……
楚辞很愤怒,他自从来到古代之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戏码!杨县令是个好官,他执掌的县衙吏治清明,像这样的恶奴基本上楚辞都没有瞧见过。
这太平镇多了一个港口,人员复杂,牛鬼蛇神什么都来了。今天竟然恰好让他碰上了这回事,那他就不能不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管这件事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位莫老爷的底细,才能想出对策。
听了张老汉的介绍后,楚辞有些不解,原本他以为,被称为什么府之类的,应该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没想到这个莫老爷,却只是一介富商罢了。
只是这个富商不简单,竟能让一县县丞对他做小伏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楚辞脑中转过几道,心里有了计较,又多问了一些东西。张老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公子大概是想要对付莫老爷了。
他先感谢楚辞仗义执言,而后又劝楚辞不要冲动,反正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而已。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我看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任他继续为害乡里。老丈,你放心吧,若非我有万全之策,寻常是万万不会冲动的。”
张老汉心里感动,又把自己听来的关于莫府的一些流言告诉了他。
此时,另外一边。
莫全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看的千真万确!全哥你就放心吧。那秀才进了老头的家就没出来过,也没什么人到他家去窜门子。那老头我也打听过了,四个儿子,三个都是种田做地的,还有一个在码头当长工,我放个话出去,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呵,我就说嘛!不就是一个没有本事只有酸腐之气的秀才,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别说老爷了,就是只有我们兄弟,也照样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对,不如我们晚上去烧了他家的屋子,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不行,如今天气这么冷,好端端烧起来不是更让人奇怪吗?”莫全拒绝了他们的提议,然后说道:“他不是想要报官吗?让他去就是了。对了,记得和李头他们打个招呼。”
“是!我马上就去。”
……
“咚!咚!咚!”
老百姓们听见登闻鼓的声音传来,争先恐后地往县衙跑去。要知道这登闻鼓已经好几年没有被敲响过了。
“你因何事敲鼓,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凡敲响登闻鼓者,须要先挨十板子?!”
说着,便上去,想要将敲鼓的楚辞缉拿。
“我有功名在身,这条律法对我来说有用处。如今我敲了登闻鼓,登闻鼓一响,朝廷必须受理这个案子,并立刻升堂。”
“县太爷今日有事不在。”
“县太爷不在,那么县丞总在吧,县太爷不在时,就是由他暂代职权的。”
“县丞也不在。”
“那县尉呢?主簿呢?总不会也都不在吧?”
那衙差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你今日想找谁,谁就不在。”
他本以为楚辞会惊慌失措,没想到楚辞也笑了起来。
“既如此也好,正好我就把县里的主事们全部告了。偌大的一个县衙,竟无一人在场,全都可以按照渎职之罪论处!”
第113章 诬告与否
“你小子吓唬谁呢?”李头有些色厉内荏。
“是不是吓唬你一试就知道了, 听闻今年钦差大人巡视整个东南属省, 如今还没有启程回京。今日我敲响登闻鼓, 县衙却不受理。非是朝廷规定的休沐日,县衙却无一个主事官员。这些传了出去, 估计钦差大人很快就会过来一探究竟了吧?”
楚辞脸带笑意, 说出的话却让这李头出了一身冷汗。
“县…太爷昨日出门…今日怕是回来了, 你去通报一下!”李头踹了一脚身边的衙差, 让他赶紧进去通报。
“县太爷回来的倒是巧,不过这样真好, 我就在此地等着开堂了。”楚辞站在那里,犹如一棵挺拔的青松, 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 但穿在他的身上, 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很快,里面就传来消息, 说是县太爷命三班六房齐聚, 移步公堂之上,准备开堂判案。
“威…武…”
膀大腰圆的衙差手握红黑的水火棍分列公堂两侧, 看起来着实凶神恶煞。
“是何人敲响登闻鼓,还不速速上前!”县太爷坐在公堂之上, 惊堂木一拍, 公堂外观看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楚辞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公堂,对着上首的县太爷略拱一拱手:“正是小生。”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 你见到我为什么不跪下行礼?”县太爷很生气。
“小生姓楚字怀槿,因有功名在身,朝廷特许见官不跪。”
“你敲响登闻鼓,是为何事?若无大事,本官一定要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小生要告的,自然是天大的事。昨日我刚进五常府太平县内,偶然经过一处宅邸,发现上面挂着金光闪闪的莫府二字。我本以为这是哪位大人或者哪位孝廉老爷的住处,正想厚颜进去拜访一二,孰料却听旁人说,这只是区区一个商人家宅。当下小生便觉异常羞辱,若区区一个贩夫走卒亦可称府,朝廷之中还有秩序可言吗?士农工商岂不是一句笑言?还请大人将这胆敢僭越的商人抓起来打上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楚辞说得义愤填膺,将一个酸腐又正直的读书人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是他和张老夫子学来的。
县令大人嗤笑一声:“便是为了这件事来敲响登闻鼓,颇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大魏朝发展到了后期,僭越之事早就多了去了,只是在门口挂上一块府牌,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些穷酸秀才,一天天的书读不上去,偏偏臭毛病还多!县太爷乃是当初捐官的一员,这么多年靠着巴结上司和熬资历,才升到了这从七品的县令之位。
别的县令都是正七品,而他却是从七品,这是为了区分考科举当官和其他手段当官的人,以示对士子们的优待。
他心里嫉妒那些读书人,却又隐隐有些羡慕。
“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辞脸一沉,“僭越之事岂可称为小题大做?若人人都如此行事,朝廷颜面何存?这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平日里以手段获取不当之利就算了,甚至还妄想通过挂匾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实在可恨至极!若是哪一日钦差大人路过此地,想要与当地士子交流,却误入一商人宅邸,你要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行,我这就让他们把匾额拆下来,行了吧?”县太爷对付这些穷酸秀才很有一套,当面先应承下来,私底下再软硬兼施,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让被告之人去和他的家人“交流交流”了。
“若僭越之事都如此判,改天城墙底下的乞丐也要在庙门上写某府了!还请大人维护朝廷颜面,从严处置才行!”
“你这是在教本官如何断案吗?”县太爷阴沉着脸,对这个不识好歹的酸秀才充满了怒意。
“若我要教你如何断案,我早就要提醒大人,此案缺了被告之人了。如今我来报官,大人只逮着小生一人发问,提也不提被告之人,不知是何缘由?”
县太爷本以为这样说了之后,那个秀才会有所顾虑,哪想楚辞更加气愤,一时之间倒是被他镇住了。
“本官也是先问清楚是否为诬告,若是诬告又何必劳烦别人上这公堂一趟呢?”
“大人这话说的好笑,小生敲的是登闻鼓,寻常之人敲响此鼓,不问缘由便要先挨十大板,敢问谁会冒着这样的危险,来诬告某人呢?而且,即使是诬告,也必须双方在公堂之上对峙才是,若为诬告,则以同罪论处。这条条框框都是有规矩的,何来劳烦上堂一说?大人实在是太心慈了。”
县太爷被一阵抢白,脸色红白相间,很是奇怪。
“去喊被告过来!暂且休堂!”县太爷黑着脸退去后堂。
楚辞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不是一丘之貉,也是个糊涂官。
县太爷一进后堂,立刻一巴掌抽在了身后的李头脸上。
“你他么的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尊瘟神?是嫌老子的日子太好过了吗?!”
李头捂着脸不敢叫出声,连忙上前赔礼道歉:“大人,我也不知道啊,都是莫家那个莫全,他说这是个穷秀才,我们随意就能打发了。”
“莫全!他小小一个莫府,哦不,莫家二管家就能使唤你了?他招惹了这么个人,又不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你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什么寻常的秀才?你刚刚听他自报家门,叫什么来着?”
“小…小的没听清楚。”李头讪讪地说道。
跟着后头的师爷倒是听清楚了:“他说他姓楚字怀槿。”
“楚怀槿?名呢?怎么没有名?”
“他没有说名,想是故意隐瞒。”
“咱们五常府可有什么姓楚的大人?难道是上面下来私访了?”县太爷有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