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看开头,心里就不由惊叹,这篇文章起始两句写得好呀,希望不要虎头蛇尾才是。他刚要往下看去,与他一同巡视的考官突然走过来,说是那边号房有人来报,让他过去一同查看。
这巡视都是两人结伴而行的,若是一人巡视,如果发生舞弊之事,他们也难以洗脱罪名。
那位考官只得跟着一起去,原来是一个学子突然呕吐起来了,秽物充满了整个号房,臭气熏天,令旁边的学子不堪其扰。
将那学子抬出去后,那人再想回头去看,却已经不知他坐在何处了,而且他们还有好些地方要走动,那人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遗憾的表情。
“周兄,何故露出这般表情?”
“我刚刚看见一个学子的文章,写得极好,可惜还没有看完,这心里啊,难受的紧。”
“哦?竟这般好?他是仿古还是论今?”
“这,看他头两句,像是仿唐宋文风,辞藻华丽,读之令人口舌生香。”
“唉,那你估计看不到他的文章了,谁人不知张公好古?”
“也是,可惜了……”
一般来说,只有前五名的所有文章会被贴出来,其他人的封卷留存。只可惜他不是内帘官,看样子是无法将那篇文章读完了。
第97章 恍若隔世呀
等楚辞将这三篇文章全都写好时, 日头已经过半了。
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揉了揉手腕, 然后又用头在空中写了几个粪字,来舒缓自己的颈椎压力。
守在号房外的兵丁疑惑地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学子, 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不过, 监考的只负责监督有没有舞弊现象, 学子其余的动作一概不管。
刚才奋笔疾书埋头写的时候不觉得, 楚辞放下笔活动了一会之后,就觉得腹中饥饿难忍, 算一算还是大概清晨五点多的时候吃的东西,现在大概快十二点了吧。
但楚辞现在还不想煮东西吃, 煮东西时要将桌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又要弄很多的水出来, 万一把隔板打湿就不好了。
馒头是已经不能吃了,其他的又要煮, 目前能吃的, 只有篮子里的肉干了。他从篮子里拿出几片肉干,一片一片放在嘴巴里咀嚼。
这肉干应该不是牛肉干, 从味道上看,应该是猪肉或者什么的, 嚼上去有些甜甜的味道, 还有芝麻的香气,像是猪肉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楚辞低着头边吃边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放松自己的脑神经。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放水了, 这位学子,把你的水壶拿出来。”
楚辞猛地抬头,嘴里还未嚼烂的肉干竟一下滑了进去,哽得他难受极了。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寇静急了,上前一步将手探进隔板帮他拍背,一边端起小茶杯塞到他的嘴边。
楚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方才将那口肉干咽了下去。因为用力过度,所以他的眼角有些绯红,看上去就像哭了一样。
“对不住了。”寇静有些自责,从他刚刚的角度只看见楚辞低着头,却不知道他是在吃东西。
“这位大人,小生无碍了。”寇静没有叫他辞弟,楚辞自然也不可能当场暴露他和寇静认识的事。
寇静将手放开,然后俯身一探,将楚辞放在木板上的茶壶拎起来,给他灌满了水。
楚辞笑着说了声谢谢,寇静点了点头。临走时在背后竖起两根手指,然后弯了弯。
楚辞知道,他的意思是,十一日早晨第一场结束后等他。
乡试乃是大事,朝廷对于乡试舞弊抓得特别严,所以需要很多人手监督。阳信府衙差和地方守军需要维护地方治安,可以抽调的人手不多。
于是巡抚大人便向驻西江省边防营元帅借调人手,帮忙监考。元帅不太乐意做这件事情,要知道大魏朝的文官和武官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
何况乡试事关重大,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不是连累他手底下的兵吗?元帅大人正想回绝,他手底下的军师却说,如今不知还要在这西江省待上多久,实在是不宜和当地土皇帝过不去,不如就派那些新兵过去对付对付,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要紧,反正他们都还没有被编入军户。
元帅一想也是,就同意了。
寇静做为这次新兵训练营的总教官,自然是要带队接受任务的。所以,这也就是楚辞会在考场看见寇静的原因。
楚辞倒是不知道其中关节,但他却猜到了,这一路过来受到的照应应该是寇静打了招呼的缘故吧。
想了一会之后,楚辞晃晃脑袋,将这些事情抛出脑海。时间尚早,楚辞把写好的第一篇文章拿过来,四书题要求每道两百字以上,三百字以下。楚辞这一篇,看上去怎么样也应该有四五百字的样子。
怎么删减呢?楚辞首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本朝皇帝的名字和国号,以免犯了忌讳,其次,还要再回忆一下楚家先祖的名讳,看看有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
他可不想像诗鬼李贺一样,因为他的父亲名字里面有个晋字,导致他连进士的不能去考。幸好楚家的先祖有先见之明。
突然,楚辞又想起了方晋阳,希望他的后辈不要太遭人妒忌,不然的话,这也是一个把柄啊。
楚辞将文章里面犯了忌讳的字挑出来,能删掉的就删掉,不能删掉的就改用别的词,实在不行的,就用朝廷官方认可的别字代替。
找完这些字,再就是要把语序不通的或赘述的地方一一改正。
楚辞一边在心里默读,一边在草稿纸上修正,那用来当草稿的白纸,上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
这些符号只有楚辞自己能看得懂,因为他用的是现代的修改符,若是其他人来看,还会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符文之类。
楚辞成功地将字数控制在两百四五十字左右,修改好一篇后,他又拿起第二篇如法炮制。
用脑过度的楚辞,肚子里仍然有些空虚,但他不敢再多吃肉干了,生怕等会儿会想要领出恭牌。
这出恭牌指的是上大厕。乡试场内,不允许自由出入,若遇三急,号房内有瓦盆,但只许小便,不许大解。
如果实在内急,便要上报号房外的兵丁,他会将你的试卷拿走,然后给你出恭牌,让人带你去厕房如厕。
领了出恭牌的学子,交试卷时,会有人在上面盖一个黑泥印章,俗称“屎戳子”。盖了这章的试卷,基本上都是不采用的。
所以实在憋不住的学子,会在自己带来的篮子里或靴子里如厕。
楚辞是万万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所以他只能克制饮食。
等楚辞将三篇全部修改好后,日头已经偏西了,他用来修改的时间倒是比写文章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楚辞看看还有光线,便将答卷拿出来,准备将这三篇文章誊录上去。
答卷上面有红线,每一竖都有规定的字数,决不能超出来。而且字体一定要是端正的馆阁体。
小心翼翼的誊录好三篇文章后,楚辞再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耐心的等待试卷干透。因为朝廷科举有规矩,如果哪张试卷上有明显的记号、墨点或者火烧、水渍的痕迹以及撕裂的试卷,内帘官们就会用蓝笔抄写,俗称“登蓝榜”。
其他的试卷都是由朱笔誊录的。登蓝榜的试卷直接落选,考生多年的辛苦只能付诸东流。
一般来说,都是很倒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运气,楚辞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也有这样的遭遇,所以他十分小心。
试卷干了之后,他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将试卷卷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后面的木板上。
用铜炉煮了点稀粥,吃起来十分寡淡。楚辞决定,等他出去以后,一定要大吃一顿才行。
其他号房的学子们都在认真的答题,有几个面色看上去十分愁苦,楚辞还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趴在桌子上大声啼哭。他叹了口气,有此经历之后,他对古代科举的难度再次有了深切的认识。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很多学子都点起了蜡烛,晚上继续写。
楚辞没有点蜡烛,他的文章已经写好了,晚上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一天下来,他也觉得身心俱疲了。
楚辞将炭盆点起来,然后和衣上床睡觉,身上虽然盖着罩衣,但总感觉还是有点冷,这炭盆可不能省。
有些学子看着楚辞那间一片漆黑的号房,心里开始嘀咕,莫非这个学子已经放弃了,要知道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收卷,晚上再不写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夜里,有一间号房起了骚动,原来是有个学子,点着蜡烛写字的时候太困了,不小心将蜡烛碰到了。
虽然火扑灭的及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但是他的试卷却被烧了一个大洞,已经救不回来了。那学子当场就崩溃大哭,披散着头发跳脚犹如一个疯子。当他却被兵丁们无情地拖出去时,在他附近的学子们个个心有戚戚焉,对于自己的答卷护得更加严实了。
楚辞睡得很沉,所以没有听见,等他第二天早上,被锣声惊醒过来时,已经有人来收卷了。
交完卷子后,楚辞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又弄了点东西吃。
吃完东西后没多久,考试的锣声又响了起来。今天少了主考官巡视这一程序,所以放题的时间提前了。
今天的任务更加严峻,因为题量从三道变成了四道。而且五经题字数要求也更加多。学子需要选出四道本经题开始答卷。
楚辞治的是春秋,当他打开题目时,很高兴的发现,其中有两道题他都做过一模一样的,而且还是许先生给他讲评过的。
本经也就一本书,里面的题目出来出去,也就这些了,做过不足为奇。楚辞将喜悦的情绪收敛了,因为别人可能也做过一样的,甚至可能四道都做过。
谁叫他治本经的时间,去其他人要晚许多呢?但好在许先生已经说过,他虽晚,但有后来居上的趋势,让他不必太害怕。
楚辞定了定心神,开始专心做答。
今天他用的时间比昨天多很多,直到一支蜡烛燃尽,他才将试卷誊录好。
楚辞又点燃了一支蜡烛,用作吃东西和洗漱时照明。
远处有一间号房的蜡烛突然熄灭,那学子立刻敲响了隔板,让守卫的兵丁去帮他取蜡烛。
可是一人只有三支,兵丁自然是不会去帮他取的。如果可以,楚辞想将自己多出来的两支送给他。可是,规矩严明,这样做是不行的。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便将自己的蜡烛也吹灭,摸黑躺上了木板。
第二天卯时正,又有士兵来收卷。
收完卷后,守在外面的兵丁们掏出钥匙,将号房的锁开了。
楚辞提着篮子跟随众人往外走,一瞬间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第98章 静静的服务
离开的门和进来时的门是不一样的, 几米宽的大门敞开着任他们随意出去。
楚辞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忽然有种走在黄泉路上的感觉。因为身旁的学子, 个个都是眼眶青黑,脚步虚浮的样子, 活似一群群鬼魂。
楚辞觉得自己还行, 但他其实也有点手脚发软, 脚上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若不是还想强撑着在众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仪态, 他也想要弯腰驼背拖着手走出去了。
外面有好多人在等着,一个个翘首以盼, 脸上满是希冀。一般学子一踏出门,立刻便会被自己的家人扶着上马车或牛车之类的。
有那中途出了状况被抬出来的, 家里人便会哭天抢地地冲上去。楚辞还看见一个许是家庭比较贫困的, 那学子的兄长和小弟来接人时, 直接背着他就回去了。
他不由想起了楚广,若是他在门外等他, 估计也会直接背着他走吧。
楚辞一边想, 一边踏出门。他想着和寇静的约定,正欲找一处僻静之所等人过来, 忽然听见了许木大声呼唤。
楚辞应了一声,许木连忙冲了过来, 一把将楚辞手上的篮子抢走了。
“楚少爷辛苦了, 现在就跟我回去吧,夫人已经准备吩咐厨房,备下了热水和饭食, 等你回去之后就能享用。你用过之后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多谢许小哥,只是我和友人相约,一时之间是不好回去。”楚辞拒绝了,因为寇静让他等他。
许木了然地笑了笑,见楚辞疑惑不解,于是悄声附在在他耳边说道:“车上已有故人来访,楚少爷不去看一看吗?”
楚辞一听,便跟在他的身后往停马车的地方走去。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外面,他刚一踏上马车,一只有力的大手就从帘子里面伸出来,拉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拽了进去。
楚辞一个踉跄,脚下一软,险些趴伏在地,幸好寇静及时伸手环抱住他,于是楚辞便趴在了寇静的怀里,立刻囧了。
“辞弟对不住,是为兄鲁莽了。”寇静把他扶正后,连忙道歉。
“没事。”楚辞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在寇静旁边坐下,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
“在那个小房间待了三天,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特别是肩颈,酸痛的厉害。默之兄,你这么高壮,这号房对你来说也太小了,你当初是怎么撑过这九天的?”
楚辞一边捶着自己肩背一边抱怨。寇静见状,让楚辞微侧身子,用粗糙有力的大手帮他揉捏了一下肩颈。
楚辞舒服地叹了口气,寇静静下手的力度适中,按揉的都是他酸痛的部位,想必现代的马杀鸡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是吗?我也觉着难受得紧,后面还有六天,想想都难熬。对了,默之兄你怎么会在马车上出现呢?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等我。”楚辞背对着寇静,一边享受他的按摩,一边提问。
“我本是找了一处隐蔽之所的,恰好看见许小哥守在马车旁边,想来应该是在等你,便和他说了一声。”
寇静曾经和楚辞一起拜访过许征,认识许木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