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代表他们吃过苦,几人依然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只是对比前头两位兄长来说,约束要更多一些而已。
自从他们去了这漳州府,身边就连一个伺候笔墨的下人都没有了,做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想起之前在皇宫时动辄十几个奴才前呼后拥的场景,天和帝这个老父亲竟有点心酸。
密折后还附了三个孩子写给他的信,天和帝看完之后老怀安慰,感叹着他们的懂事。信中三人不止没有诉苦,还反过来关心他的身体,秋儿还捡了一个海螺送过来,说是让他也听一听大海的声音,这样就好像和他们待在一起了。
天和帝拿起随密折送上来的那个海螺,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普通但最珍贵的礼物了。稚子之心,是多么纯洁无瑕呀!
他举起海螺放在耳边,闭上双眼,感受着从里头传来的“呼呼”声,鼻间似乎也嗅到了那腥涩的海风的气息。这一刻,他仿佛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面对茫茫无尽的大海,感受着波浪起伏,耳边是海风呼啸,间或夹杂几声海鸟长呖。
在这样的想象中,天和帝难得地放松了自己,可门外忽起的嘈杂声,却让他眉头一皱。
“张福海,你去看看外头因何事喧哗。”
张福海应了一声,匆匆往门外去,片刻后他又回来了,表情有些奇怪。
“圣上……是秦王殿下求见。”秦王就是大皇子虞稷,几个月前刚受了封。而二皇子的封号则是赵王,从二者的封号就可以看出谁是天和帝的偏爱。
众所周知,秦、晋、齐、楚是春秋最强国,所以封号是王爵之中最高的,象征着皇上的爱重和权力的倾斜,而鲁、赵、梁、燕等,则属次一等。
虞稷自被封了秦王之后,作风更加大胆,不止频繁出入各种酒宴,招揽起人手来,也丝毫没有掩饰,行事间已全把自己看做了准太子。
上次天和帝生病,他来侍奉了一天,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为他分忧的意思,表示他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天和帝听他这样说,便让他帮忙批复奏折,谁知第二天就出了岔子。
原因是一位官员为昨日闹市纵马伤人的纨绔子弟求情,希望能从轻处罚,为了动之以情,他长篇累牍地用了很多典故上去,足足写了两三千字。
虞稷看了前面就觉不耐烦,随手翻了翻后面,也没弄清原因,就批复了一个准字。
次日那官员去了大理寺,声称皇上手谕让他们从轻发落,一时间就惹得御史台的人大为不满,纷纷上折弹劾。
天和帝无奈,只得收回成命,而后也不敢让他再碰奏折。
不知今天他来,又是为了何事。
“让他进来吧。”天和帝让他们把南闽省呈上来的东西都收起来,而后吩咐张福海去传虞稷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虞稷进来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很标准的礼,让一旁的张福海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天和帝也有些惊讶,他这个儿子常常把以前王府的规矩挂在口中,称太注重礼数反而不亲近,是故每次见面,都是草草见礼,而后便热络地贴上来喊他父皇。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一举动,让天和帝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皇儿起来吧,你求见朕所为何事?”天和帝问道。
虞稷道:“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生辰,儿臣斗胆请求父皇解了几位弟弟的封禁,让他们可以出来为母后贺寿。他们抄《孝经》也抄了几个月了,想来应是知错了。”
他话里一副好哥哥为弟弟担忧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过淡漠,天和帝都要相信他了。
“你母后生辰还有半月,现在放他们出来还早,你能关心幼弟,朕心甚慰。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容你操心了,他们太过顽劣,朕这次非得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说些话时,天和帝做出一副很愤怒的样子。
“……父皇,可他们还小。儿臣也时常听母后说,两位娘娘想起六弟七弟时,总是暗自垂泪,还请父皇开恩,把他们放出来吧。”虞稷又劝了一遍。
天和帝沉下脸,佯怒道:“朕主意已定,此事休要再提。倒是皇儿你,怎会突然想起要为你三个弟弟求情的?”
他假装不经意地发问,眼神却紧紧盯着虞稷,不放过一丝异样。
虞稷张嘴便把人卖了:“还不是母后慈悲心肠,说几个弟弟关在那处不得见人,让我来劝劝您。”
天和帝一愣,是皇后?那她为何不自己说,要让儿子来说呢?他随口说了几句话将虞稷打发走,然后陷入了沉思。
第473章 立太子
“婉娘, 你今日为何让稷儿过来替他们几个求情?”
夜里,天和帝去了坤德宫,皇后侍候他用过饭洗漱后, 两人躺在了床上。天和帝偏过头,看着皇后睡在隔了足有一人远距离的位置, 突然开口问道。
“臣妾是想着,他们几个都还小, 便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圣上, 也关了那么久了,谨妃妹妹和淑妃妹妹都到臣妾这里走了几次了, 次次都是流着眼泪走的。臣妾亦为人母, 心里自然不好受, 就想着让稷儿去求求情。”
皇后这一番话看似替他们着想, 可却完全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由此便知这是她提前就想好的说辞, 只等着天和帝来问。
天和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亲自与我说道?”
皇后愣了愣, 然后笑道:“圣上近来国事繁忙,臣妾怎敢用这样的小事来打扰您?今日还是稷儿过来看臣妾, 见臣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才决意去求见圣上的。”
天和帝听罢,半晌没再出声,就在皇后心里五味杂陈, 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天和帝开了口,他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带着某种未知的情绪。
“婉娘, 我总觉得,近来与你生疏了许多,你也许久不曾唤过我的名字了。”在皇后面前,他从不曾称朕,可是她却一口一个臣妾和圣上,当初在王府之时,明明不是这样的。
皇后嗔怪一笑:“圣上说的哪里话,您现在是九五之尊,臣妾哪敢直接唤您的名字?至于生疏就更别提了,只是王府以前人少,您日日都与臣妾在一处罢了,现在宫里花容月貌的妹妹太多了,您便是想与臣妾亲近,恐怕也没时间呢!”话到最后,竟有些吃醋的口吻。
天和帝的脸隐在深沉的夜色中惨然一笑,这玩笑似的口吻代表着什么,他一听便知,这醋吃得也是半真半假,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想必在婉娘心里,他们只是皇上和皇后,再不复从前的情深义重。
“圣上,您睡了吗?”见天和帝一直不开口,皇后疑惑地出声。
“哦……哦,我刚刚恍了下神,夜深了……皇后也歇了吧。”天和帝叹了口气,说道。
“那圣上也早些休息吧,明儿还上朝呢。”皇后也劝了一声,然后朝里翻了个身,顾自睡去了。
天和帝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未眠,次日四更时便起了,也没打扰皇后,由张福海服侍好就走了。
早朝上,官员们开始日常汇报工作,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汇报完毕后,又有官员老生常谈,出列请立太子。
这位官员历数了各朝各代因未立太子而酿成的祸事,其言辞振振,似乎天和帝不按他说的去做,大魏立刻就要灭亡一样。说完,他回到了位置上,好像完成了某个任务一般。
天和帝听完之后,扫了一眼殿上群臣,观察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于是问道:“陈爱卿所言,尔等有何看法?”
有一吏部官员出列道:“陈大人所言虽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依微臣之见,还是早立太子为好。”
他说完后,天和帝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其他爱卿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他们今日不过就是惯常派个人上奏罢了,没想到圣上竟不像之前那样勃然大怒,动作间隐隐还有赞同之感。这是什么意思呢?圣上终于同意立太子了吗?
一位礼部官员率先站了出来,面上还带着些激动的神色:“臣等也是这么想的,圣上若立太子,于天下万民来说也是件好事。”
天和帝内心冷笑一声,于天下万民来说,只关心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又会在乎皇帝是哪一个?
倒是朝堂里的这群人,吏部的是左相一派,礼部则是右相一派,这两派意见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统一。
天和帝想,他们大概是筹谋好久了。谁叫先帝膝下人选,根本毫无争议,既无争议,又哪来的从龙之功呢?眼下他们见天和帝越发看重中立一派,怕是有些急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满足他们吧!
“既然立太子乃是爱卿们众望所归之事,朕便答应你们立下太子。此乃国家大事,众爱卿也有责任为我大魏选出下一任明主,故今日下朝后,诸位便回去举荐出你们心中的太子人选吧,待十日后大朝再议。今日起至下个大朝日,平时的常朝就免了吧。”
天和帝这话一出,瞬间好似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中,朝廷上下轰得一声炸了起来。没想到一向避讳谈及此事的圣上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立太子一事!
只是,依圣上话中之意,太子之位,是要他们来选?
有些人马上就不乐意了,这立太子岂是儿戏,哪能由着他们去争,明明列祖列宗规定了嫡长子继承制,秦王殿下既为嫡又为长,应是当仁不让的太子殿下才是!
他们话音刚落,另一派人就不服气了,自古以来虽有嫡长子继承的说法,可纵观历朝历代,嫡长子能继承皇位的却是少之又少。就看他们大魏朝,数十位皇帝中,只有一人是嫡长子继位,其他都是取贤者称帝。而本朝之中,成年皇子仅两人,无论文治武功,秦王殿下都不如赵王殿下,太子应立赵王才是!
眼看他们就要在朝堂上吵起来,天和帝冷哼一声,镇住了场面。他环顾四周,缓缓开口:“朕不是让你们回去拟出人选吗?为何非要在朝堂之上另生争端?是不是要朕立刻下旨册封太子才行?”
连续几声质问,让殿中官员的头越垂越低,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他们这才意识到,要不要立太子是圣上说了才算,他好不容易松了口,可不能让他再借机反悔。
见大家都听进去,天和帝站起身往外走去,张福海立刻喊“退朝”,喊完之后飞快地跟上前搀扶住天和帝。
天和帝一走,朝堂上的官员们没了争夺的对象,也失去了吵架的欲望,大家匆匆离开朝堂,就想着赶紧回到衙门,赶紧上折用笔杆子征服其他人。
“圣上,您好点了吗?太医说过您不能动怒的!”回到御书房,强撑了许久的天和帝立刻剧烈地咳了出来,张福海看着帕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天和帝缓缓坐下,待气喘匀后,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笑了笑:“刚刚那场面你也看见了,朕要是不动怒,他们怕是吵到天黑都吵不完。”
张福海不敢妄议国事,只能在心里咒骂那些人,还是当臣子的,怎么连他一个奴才都不如?
天和帝一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眼底不由浮现浅浅笑意,他这位大总管,无论什么年纪,性子都改不了。他们年少相伴,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也只有这张福海了。
……
圣上同意立太子一事,没到一天,便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无论前朝后宫,无论官员平民,嘴里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秦王府中,虞稷一脸不忿,地下一片狼藉,全是他砸碎的东西。
“秦王殿下息怒,圣上虽然让他们推举,可最终决定太子之位的,还是圣上啊!您简在帝心,圣上对您的偏宠举朝上下有目共睹,您只需静观其变即可。”一旁的谋士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生怕他会意气用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虞稷冷哼了一声:“什么偏宠?父皇要是偏宠我,早该在王府时就应该立我为世子,哪里还用等到现在,要和老二去争这太子之位!”
那谋士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殿下慎言!如今大事还未尘埃落定,您还是先息怒,最好能到宫中和皇后娘娘商议一下,让她探探圣上的口风,这样才能稳操胜券。”
虞稷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奇怪:“你说,母后她希望本王继位吗?”
那谋士哭笑不得,这位是怎么回事,怀疑完皇上又怀疑皇后娘娘,莫不是得了什么病症?
“皇后娘娘是您亲生母亲,哪有亲生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位的?”
“是吗……”虞稷盯着某处,既像询问,又像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第474章 商量
秀春宫内, 一华服妇人正靠在坐塌之上伸手纤纤玉指,欣赏着自己新染的蔻丹。
两旁的侍女一个帮她捶腿,一个帮她揉肩, 端得是十分享受。
突然, 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一个男子不等侍女通报,便闯了进来。
“母妃, 听说您派人出宫找外公他们了?”
来人正是二皇子,如今的赵王虞秩。
那妇人抬起头,秀丽的眉毛蹙起,不满地道:“你的规矩呢?倘若此时你父皇在这儿, 你也这样闯进来?”
虞秩道:“孩儿自是打听到父皇不在,一时情急才闯了进来, 还望母妃恕罪。”他立刻俯身行礼,再起身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不像刚刚那样急躁了。
“这才对嘛, ”张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我的儿子,怎能和那末流小官之女的儿子一个德行?他粗蛮无礼惯了,你在人前可不得做出那样的举动。”
“谨遵母妃教诲。”虞秩又行了一礼,风度翩翩的样子让张贵妃得意不已,刚刚那点恼怒一下子就散光了。
“我儿, 过来坐。”张贵妃让那两个侍女退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坐塌。
“是,母妃。”虞秩掀袍落座,“还请母妃为孩儿解惑。”在这种关头派人出去, 一旦被父皇或是其他有心人得知,岂不是要给他们安一个私通后宫之罪。
“母妃这也是为你着想,若此时再不让你外公和舅舅们出一把力,恐怕太子之位就要让那粗鄙的老大得去了,到时候这皇宫,焉有咱们母子容身之地?”她父亲和弟兄们历来最疼爱她,只要她发话,无一不尽心去做的。
虞秩叹了口气:“母妃,您便是不派人出去,外公和舅舅们也是要为孩儿动作一番的。您此番派人出去,若是被发现了,才会授人以柄。”他这母妃一贯天真,凡事都想的十分简单,要不是母族太强大,恐怕早就被其他人陷害了。
经他一提醒,张贵妃才意识到不对:“那怎么办?母妃也是想帮帮你,这不会坏了我儿的大事吧?”
虞秩道:“母妃放心,孩儿已经打点好一切了,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此事。”
张贵妃舒了口气:“那就好,还是我儿聪慧过人,只可惜母妃的位置被那女人抢走了,要不然,以我儿的能力,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嫡长都让那老大占去了!”
她的语气有些愤恨,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她仍然会为此介怀。
想当年,她才是先帝钦点的敬王妃。只可惜,当今圣上在一个宴会中,被那五品小官的女儿勾搭得失了魂,竟为了那女人公然抗旨要娶她为正妃。
先帝自是不允许,可也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娶了那女人,而自己只能以侧妃之位入府。
也是上天垂怜,那女人虽集专宠于一身,却一直未见喜。而后勉强怀了孕,也不知怎的全落了。
正因如此,先帝几次三番施压,当今没办法,才开始雨露均沾。也许是命中注定,没多久后她便怀孕了。
当时的她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万万没想到,那女人在盛宠之下,竟又怀孕了。
自此,她便铆足了劲,势必要赶在那女人之前发动,将皇长孙生出来。可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女人在她发动不久后也发动了,当时她疼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旁人告诉她,那女人的孩子才是长子。
她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是她先发动的才对,必定是敬王偏爱那女人,才抢了她孩儿的长子名头!
“母妃,您也莫要伤怀,他便是占了嫡长又如何?像他这种粗鄙自大之人,只有那些迂腐至极的大臣才会推举他当太子。”虞秩也有些无奈,虽然他样样都比老大强,可他偏偏占了名正言顺四字,最重要的是,他还占了个宠!父皇爱屋及乌,对他两的态度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