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是情侣,曾是共犯。
但是钟爱国被季彩附身,也跳楼死了。
楚半阳说:“你要去医院吗?”
“我还好,除了全身都要散架了。”路迎酒说,“我还是跟你再上一次楼吧,我也不放心。”
于是楚半阳又叫了几个驱鬼师,他们一起上楼,准备检查一下有没有小鬼怪。
楚半阳边走边说:“我不是让你等到下午吗?你们怎么自己就跑进来学校了。”
“早发现,早治理。”路迎酒说,“除了叶枫快把树烧秃了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楚半阳提醒:“还有这栋楼。”
这楼已经千疮百孔了。
路迎酒笑:“要是没我早塌了。不过这鬼直觉真准,见快被我们发现了,干脆先发制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驱鬼师们散开,有条不紊地开始排查阴气。
刚才的怪物怨气浓重,确实招来了几个小鬼。
楚半阳除掉它们的时候,路迎酒就靠墙看着。他半眯着眼睛,神态慵懒,倒也不是真累成什么样了,只是单纯提不起兴趣。
驱鬼师们聊起了这个案子。
一个说:“这也真是奇怪了,季彩怎么想着要杀钟爱国呢。”
另一个说:“要不就是有矛盾,要不就是她狂性大发了呗,还能咋样。”
等到小鬼都灰飞烟灭了,一人道:“应该没了吧。”
“还有个大的。”
“还有个大的。”
楚半阳和路迎酒异口同声道。
楚半阳微微愣怔,莫名觉得异样,看了眼路迎酒。路迎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往楼上去了。
上了顶层,果然在尽头的宿舍找到了阴气。
墙上伸出了一只手,被楚半阳的符文烫回去了。
接下来只要驱散就好了。
几个驱鬼师手脚麻利,开始在墙面上贴符咒。鬼怪全找完了,他们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路迎酒继续扫视着墙面。
宿舍的灯光落入他的眼中,显得那棕色眼眸很好看。
本来就是一双很有神采的眼睛,就算是身处成群的厉鬼中时,也是引人注目的,仿佛是在黑暗里突然映出了一道光。
楚半阳本来在检查符咒,偶然瞥过去。
他心中一动。
仿佛是,刚才异口同声时他心里的异样,又开始生根发芽。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路迎酒,也是类似的场景。
当时他穿过大街小巷,第一次踏入青灯会。新人们都等着去见会长和首席,一个个分外忐忑,只有楚半阳气定神闲——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好。
直到门被敲响了。
年轻人推门进来,单肩挎着背包,眼眸映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分外明亮。
好看极了。
楚半阳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后来才意识到这他妈是噩梦的开始!有路迎酒在,他就永远是第二名,无可奈何,恨得牙痒痒的。
可是此时,楚半阳看着路迎酒,非常无端地想到:眼前的鬼,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而之前那鬼怪,如果没路迎酒,恐怕十几个驱鬼师都对付不了。
昨天才案发,今天路迎酒就已接近真相了。
都是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上的鬼神虽然多,但只要他们俩在,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想法豪情,带着楚半阳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却又是有些柔软的。
——虽然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对了,我刚发现了一件事情。”路迎酒说。
“什么?”楚半阳回过神看他——路迎酒竟然背对着墙壁,正看着他。
楚半阳猛地一愣。
背对自己的敌人是大忌。他怎么都想不到,路迎酒会犯这种错误!
在路迎酒的身后,墙面伸出了一双灰白的手。它有着锋利的指甲,能在瞬间将人肢解——指甲尖端,还有着血珠,眼看着就要落在他的脖颈上。
楚半阳:“你后面……!”
路迎酒像是根本没察觉到,笑说:“怎么办呢……”
鬼怪尖啸,周围墙体瞬间变形为血肉、海潮一样压下来。楚半阳瞳孔放大,捏诀——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路迎酒身后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弯曲。
先是指甲断裂,化作齑粉,然后是手指爆开。手掌的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尺骨和桡骨一寸寸断裂、外露,被扭成麻花时分外扎眼,白森森的。这扭曲迅速蔓延到了墙体,那鬼怪尖叫着,被绞成了大片爆开的血雾。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路迎酒身上也没沾鲜血。
无形的屏障护住了他。
那抹冷冽却温柔的暗香如影随形。
于是,这一幕几乎像是幅定格的油画。
身后是地狱般喷溅的猩红,碎骨片刺穿了地板和玻璃,血像烟花炸开,浓郁又灿烂。而路迎酒的衣衫洁白如雪,眼中映着明亮的光,一如初见那天,熠熠生辉。
“怎么办呢,”他依旧是笑着的,“第二名,我好像被厉鬼附身了。”
第10章 重逢
等报告全部出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和大部分因鬼怪而死的人一样,那些流浪汉的死看起来只是意外。驱鬼师们去了他们曾待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搜查了一圈,找到了季彩的阴气残存。
因第一位受害者失踪在绿成路,事件被命名为绿成灵异连环杀人案,收归特殊部门的档案中。
时隔两日,路迎酒去了九峰山的特殊部门。
小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坐在会议室的窗边,遥遥看向市中心。
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他穿了件白衬衣,那白和天空水洗般的蓝对比分明。
会议室没人用,开放给他们了。
桌上满是摊开的符纸,画着小李从未见过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复杂到了极点。
——他依旧在尝试找出附身自己的鬼怪。但两天过去了,没成功,甚至连半点阴气都没捕捉到。
小李之前在学校宿舍里也看到了那一幕,知道这事情。他在门口犹豫了两秒,轻轻敲了敲门:“路哥,报告还要等一两个小时,先吃饭再说吧。这里外卖送不上来,我们打算找点泡面和零食。”
“没事我不饿。”路迎酒回答,“你们吃吧。”
小李又想到,叶枫好像随口提过一句,路迎酒老忘记吃饭。他就说:“要不这样,等会要是有泡面,给你讲一声。”
“行,谢谢。”
小李看了看桌上的符纸,说:“你、你也别这么着急了。虽然我们帮不上你,但等到师父回来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找出它。”
路迎酒笑了笑。
小李轻掩上门,走了。
路迎酒把桌上的符纸收在一起,拿到窗边,捏了个决,符纸燃烧起来。它们燃烧得极快极静,那么厚的一沓,连灰烬都不多,被风一卷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和楚半阳都知道:这种级别的鬼神,哪怕是限制路迎酒的行动,也没办法制止住——以它的实力,想去哪里、杀死哪些人,都是轻而易举的。况且,连他们都没办法,还有谁有办法?
束手无策。
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
除非——
明天就是鬼节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阴气最蓬勃的时刻,与它沟通。
路迎酒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
直到门又被敲响了,小李探头进来:“季彩和钟爱国的遗体已经转移过来了。”
他们一起往负二层的停尸间走。
电梯里,路迎酒说:“小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季彩会杀钟爱国?”
“不知道啊。”小李一愣,“单纯闹翻了吧,难道还有隐情?”
路迎酒说:“尸体只能埋在执念之物的旁边,所以都在学校,我和叶枫过去时,怨念已经积攒了很多,如果钟爱国继续埋尸,肯定会造成伤亡。”他停顿了几秒钟,理清楚思绪,“我在想,或许季彩一开始并不想埋尸复仇的,又或许她不想继续了,放不下仇恨、被愤怒裹挟的,实际上是钟爱国。”
“哦……你的意思是?”
他说:“季彩杀了钟爱国,是为了那些学生。哪怕她变成厉鬼了,关心的事物还是没变。”路迎酒笑了笑,“当然,鬼怪的性格难以揣测,这只是我个人极度理想化的猜想。唯一的证据也不够充足。”
“什么证据啊?”
“她仍爱着钟爱国——这个我可以求证。”
下了楼,坐电梯到负二,经过层层被符纸封印的门,他们到了停尸间。
这里冰冷、沉默,透着无法被打破的凝滞感,每一个隔间都藏着一段故事。
两张白布,分别盖着那两人的尸体。
路迎酒走前几步,小李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山的那边》。
路迎酒看完了这本书。
开头是【你们是飞鸟,应飞跃群山,展翅翱翔——致我最爱的学生们】
而结尾断在了女主角和爱人的一场对话:【我们一起站在田野间,远处群山如黛。今天的天气很好,他笑着和我说,是啊,这个故事会结束的,直到我们】
还没写完,她就死了。
路迎酒揭开白布,露出两人的面容,都是双眼紧闭。
在美华小区时,他俩也是这样肩并肩躺在楼下。当时他就觉得,季彩的手似乎是想要伸向钟爱国。他伸手拉住了季彩的手腕,女人的皮肤细腻,冰冷温度传来。
他将这只手放在了钟爱国的手边。
一开始他们的手只是松松地搭在一起,但过了几秒,一恍惚,手已经拉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