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去评价他,也不愿去评价。
南鄀更无人敢非议圣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一个外人、敌国人、敌国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皇帝客观地去评价他皇兄。
谢才卿抿了抿唇:“竟是如此,重情重德,那他身边人应当是极幸福的,至少不用怕君心难测。”
“噢,讽刺朕呢?”萧昀没好气笑了,“和朕待一块儿就不幸福了?朕哪里难测了,朕喜欢你朕可天天都说。”
“陛下说喜欢微臣,是‘朕想你侍寝’的意思。”谢才卿淡淡道。
萧昀愣了好半天,没忍住大笑:“你又知道了啊。那来来来,朕喜欢你,答不答应?朕刚进来时就喜欢你了,现在尤其喜欢你。”
“状元郎?朕现在就要喜欢你,你答不答应啊?”萧昀贴在他耳边,低笑说。
谢才卿羞怒地别过脸,怎么也不肯搭理他了。
萧昀直笑,闹了好一会儿才说:“小没良心的,朕要什么给什么,换他他能这么宠你么?你要是他的男人,估计这辈子就只知道床榻之事只有上下了。”
……那是他皇兄。
谢才卿脸色铁青:“……陛下莫要说了。”
萧昀心道自己胡言乱语什么呢,谢才卿是他的,随口道:“不过他南鄀也不是没有皇帝之才的。”
谢才卿一怔:“谁?”
“他弟弟啊。”
“吧嗒”一声,状元郎手里的奏折又掉了。
萧昀笑了:“怎么,之前腿软站不住,现在都改成手软拿不住了?”
谢才卿推他要下来。
“不生气不生气,乖,朕嘴欠,”萧昀不由分说箍紧人,“这不是和你唠嗑么。”
状元郎应是生了会儿闷气,过了一会儿才接话:“他弟弟,是说端王?”
“是啊。”萧昀欣然道。
南怀逸和端王都名满天下,读书人朝廷客不可能不知。
状元郎道:“他弟弟岂不是比南怀逸差远了?年纪尚小不说,对他皇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未曾听闻有什么丰功伟绩,只是文采——”
“谁说能不能当皇帝是按年龄论的?适合的十几岁就适合,不适合的七老八十也不适合,”萧昀不以为然,“丰功伟绩,能力在,早晚的事。”
谢才卿并未应声。
萧昀笑说:“朕在南鄀有不少眼线,端王私底下做的不少事朕都知道的,心怀隐忍,做事圆滑,目的性强,不择手段,能谋善断,该狠的时候绝不妇人之仁,又胸怀仁爱,民心所向的,不比他皇兄适合?”
谢才卿悄然攥紧了手。
萧昀知道他。
萧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你真当他是他皇兄的乖弟弟啊,他背着他皇兄做的事多了去了,不少他皇兄不忍杀结果病逝的罪臣,都是他派人干掉的,那么小,倒是心狠手辣。”
“……竟是如此,”状元郎语气惊讶,“那陛下以为他如何?”
萧昀懒散说:“不如何,威胁不到朕。”
谢才卿说:“为何?”
萧昀乐了:“朕之前对他实在好奇,觉得他眼下年纪虽小,早晚必成大器,仔细研究了下却发现,他毕生所学,只不过是为了做他皇兄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没有野心就是他最大的败笔。”
第65章
谢才卿沉默半晌,才佯装好奇说:“那如果他有野心呢?”
萧昀耸了下肩,不负责任地猜:“那应当是所向披靡的吧。”
“所向披靡?”
“对他这么好奇?”萧昀笑了,把人的小脑袋从自己肩上拨出来,按着他肩逼他瞧着自己,“心肝儿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停顿了下,想到了什么,忽然乐了:“说起来,你倒是和他一样大,都文采卓绝,都漂亮。”
谢才卿心跳得快了起来,面色沉静:“陛下见过端王?”
他在南鄀戴了人皮面具,但是毕竟同一人,脸变了,其他细节之处也难免相似。
“没见过,但听过啊,”萧昀笑说,“你无需同他比,你比他漂亮多了,他是出身高贵,但世上就没绝对的好事,皇家人要承受的一般人难以想象,你可有朕疼,命比他好着呢。”
谢才卿原本有些复杂的脸色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又黑了下来。
……
萧昀被个武将请去练武场比武了,谢才卿将那本并未念给萧昀听的奏折藏进衣襟,面色不改地火速离开了萧昀寝宫。
回到府上,书房里,被叫来的如矢恭敬地立在下首。
谢才卿端坐在案前,面沉如水。书房朝北,背光阴暗,屋子里还有些闷热,气氛也微微紧张沉闷。
谢才卿冷静道:“你去叫夏哲补上奏折,一个时辰后我回去时要拿到,我悄无声息地放进去。”
如矢面色凝重。
夏哲心向南鄀多年,在礼部当个不起眼的五品官,平时和谢才卿一样,并无在金銮殿露面的机会。
如矢皱眉:“张驭的事,公子准备如何?可要杀人灭口?”
谢才卿冷笑:“他们因为害我才落得这种地步,只要证明我是奸细,自然能顺利脱罪,所以必然不择手段,奏折上的事假居多,但也肯定有真,不然他们不敢冒欺君之罪上这份奏折,萧昀不是傻的。”
如矢大松了口气,他真的以为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地步。
谢才卿沉静说:“截获信件多半是真的,其他的应当都是假的,信使既有畏罪自杀的心,岂会招供我?给我写信之人也不可能害我。”
如矢彻底稳下心:“王爷有何吩咐?”
“你只需要把信件悄无声息拿回来。没了物证,一切就是赤裸裸的污蔑,毕竟他们陷害我的动机很足。”
如矢说:“那张驭……”
“他儿子不是半疯癫天天在风月楼里晃?把人绑了,张驭老来得子,把他儿子当命根子,这样就能彻底堵住他的嘴。”
如矢了然,面上涌动着不甘心:“他们几次三番要王爷的命,王爷就这么放——”
“眼下灭口动作太大了,我离开大宁之日,你们直接杀了这三人。”
上首人没了往日的温润乖顺,眼底都是上位者的果决心狠。
如矢道:“是!”
他踟蹰片刻,咬牙认真道:“属下斗胆,无论灭不灭口,如今风险更大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为了自身,你能早离开,还是早日离开……”
谢才卿自然也知道,叹了口气:“如矢,富贵险中求,没有风险的事,会有无数人干,所以所获必然少之又少,风险拦住了无数人,所以我才能从中谋取巨大利益。”
“邺国,蒙国,这些国家打萧昀主意的还少么?”
“只不过是我走到了这一步罢了。”
“我没想过不劳而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对比我如果成功能从中得到的,现如今的风险,完全在我愿意承受的范围内。一旦超出,我会立即走的,你放心。”
谢才卿语重心长,并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神色温和,眼神沉静如水,一国王爷的胸襟气度蔓延。
如矢心中是淡淡的敬佩,沉默片刻,终是信任占了上风,不再劝:“是!”
谢才卿喝了口茶,蹙眉道:“为什么南鄀使臣快进京的事,一直没告诉我?”
如矢一愣:“属下不知。”
谢才卿愕然道:“不知?”
“是,”如矢意识到什么,惊道,“属下并未获知此消息。”
谢才卿眉头紧蹙。
如矢不可能撒谎。那就是南鄀那边对这边情报网瞒住了消息。
怎会如此?
谢才卿分轻重缓急,当机立断不再想此事,让如矢下去行事,赶在萧昀回寝宫批奏折前,终于将那份奏折悄无声息补了上去。
……
晚间谢才卿像以往在御花园散步,一个经过的宫女儿将两张封起的字条塞进了他手里,若无其事地走了。
谢才卿找了个僻静无人处,打开扫了眼。
如矢的那张说,一切已办妥当。
另一张纸条,谢才卿一打开看到上面的字,冷淡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淡笑。
他说哪来的南鄀权贵给他写信,还没走弥罗地下的情报网,这才被张驭的人截获,原来是皇兄。
皇兄不知道情报网的存在。他一直希望自己听话顺遂,平平安安,不希望自己沾染上权谋诡计,所以地下情报网的存在谢才卿只能瞒着他。
有些怕皇兄出言骂他,谢才卿硬着头皮看:
“我已听汝言觅得良配,不日婚娶,速归,万望身子安康。”
纸条上只有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谢才卿愕然,随即笑意温柔。
他上回同萧昀置气,催他皇兄快点娶妻生子,莫要输给萧昀,却未承想皇兄终于想开了,这倒是好事一桩。
他要有皇嫂了,他得快些回去,绝不能错过皇兄的婚礼。
出乎意料地,信上并未有一句恶言。
果然皇兄还是疼他居多的,自己这么骗他,这么不听话,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他都不忍心发怒叫他伤心,只是催他快些回来,还祝他身体康健。
快三月未见兄长,兄长变了好多,温柔了好多,像变了个人。
谢才卿的心间泛起了一点涟漪。
萧昀从练武场回来,就听说谢才卿去御花园了,刚找人找到湖边,就瞧见湖对岸翠绿杨柳下,素衣翩翩的谢才卿嘴角漾着笑容,尽是冰雪乍消、冬尽春来之感,那层朦朦胧胧的雾似乎不见了,身上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萧昀脚步一顿,心莫名就跳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谢才卿就该这么笑,这么笑才是真实的,生动鲜活,没有任何枷锁,轻盈地像是一片羽毛。
谢才卿也同他笑过,虽然少,却隐隐差了些味道。
萧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心说怎么谢才卿对个湖都比对自己笑得开心,刚要叫人,就见对岸的谢才卿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萧昀迈出去的腿蓦地收了回去,满脸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意思?
萧昀侧身藏在树后,像模像样地学着谢才卿,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吃撑了?
对岸谢才卿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沮丧地松了手,神色微恹。
萧昀表情更加匪夷所思,为什么会摸肚子,这不奇怪吗?吃撑了他这摸的明明也不是胃啊,倒像是……
问题是……
谢才卿是个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