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撕开夜空。
照亮少年眉目的冷冽与沉郁。
江,晏,迟。
老太监眼神里的光很快暗下去。
少年将尸体拖进屋里,先用一堆杂草盖住了,然后才冒着雨偷偷逃出冷宫,往药房的方向奔去。
将好容易偷来的药在炭火上陶罐里熬成一碗浓浓的汤药,给娘亲喝下。后半夜里,她身上的滚烫终于一点点褪下。
第二日清晨,段瑟醒来便看到江晏迟在冷宫的一角挖地填坑,她走过去,江晏迟停下手中铲子,扬起乖巧地微笑:“娘亲好些了?”
“嗯,好多了。”段瑟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多亏你讨来的草药。”
“那都是外头守夜的可怜我。”江晏迟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还望段瑟怀里蹭了蹭,又说,“娘亲且先去里头坐着吧。”
“你在做什么。”段瑟看着地上的一块新翻出来的泥土。
“阿娘不是最喜欢梨花树吗。予儿想把后院那颗快死的梨花树挪到前院来。前院日光好,想必那梨花树明年春天一定能开花。”
孩子温和无害地笑着。
段瑟心想,自己从未给这个孩子带来过片刻好日子,可这孩子生得如此乖巧善良,没有心眼。倒也是一件好事。
正想到此处,门扉陡然被推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说昨夜守夜的大太监不见了,要进来搜人。
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没找到一点痕迹,为首的赵副统领将目光落在新挖的那块地上,追着问:“挖地做什么?”
段瑟莞尔一笑,语气里有些胆怯的样子:“孩子就喜欢栽种些花草,这个……应该不是不可以吧。”
赵副统领看了一眼江晏迟,见他目光澄澈明朗,一副无害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招手领着人出去了。
咔嚓一声,重新将大门锁上。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
院子里新栽的梨花树长得极好,冬去春来,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能重新开花了。
江晏迟却被接走了。
没人告诉他,要将他带去哪儿。分开的时候,他看到段瑟眼底惊恐的目光,她扑上来便拽着自己孩子:“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他只是个孩子!我们都已经沦落至此了,在这冷宫里打算过一辈子了,这样都不可以放过我们吗……”
说着说着,又哭了。
江晏迟挣开那些人,走到娘亲面前擦干她的眼泪:“阿娘别怕,这位公公说只是要带我去量身裁衣,娘亲想到哪儿去了。”
声音极其平稳。
冷宫消息闭塞,段瑟又活得单纯,至今还不知道太子党已经彻底垮台,江晏迟成了昌平帝如今唯一的孩子。
他将被接出冷宫。
一切仿佛在做梦一般。
段瑟看着那些人态度的确很是恭敬,将江晏迟扶上马车后,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过头。
看到冷宫中梨花树下多了一人,长身侧立,其人如玉。
一剪秋瞳在冬日里无波无澜,透着几分清寂的意味。
“你是段瑟。江晏迟的生母。”
声音也极为好听。
“我叫楚歇。”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中染着几分森森寒意。
他留下了几句话,便施施然离开,临走前还说了一句:“想清楚了,就来楚府找我。从现在起,没人能再拘禁你们母子……江晏迟一生的荣华富贵,也都端看你的决定。”
脚步声渐远。
段瑟抬头看着刚刚种好的梨花树,眼底弥漫起水雾,模糊了眼前的枯枝。
江晏迟回来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娘亲眼睛红了。
他问:“你哭了。”
“是开心,娘亲太开心了……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出冷宫的那一日……”段瑟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
“阿予,走吧。”
“去哪里。”
段瑟回头再看了一眼那颗梨花树,深深吸一口气:“去找楚歇。”
第2章 反派
“楚大人现下不在。”看门的小厮和颜悦色地解释着。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和气的笑脸,段瑟一时间又要感动哭了,吸了吸鼻子,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额,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小厮将门打开些,“不如娘娘和殿下,先且进来坐坐吧。大人吩咐了,若娘娘来寻,必要妥帖照顾。”
娘娘。
段瑟啪嗒一声眼泪就落下来。
她从来都是一个最卑贱的罪臣之女,什么时候被人喊过娘娘。
忙不迭地带着江晏迟进到了这高门大院里。
江晏迟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路过之处皆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草,脚底的石砖都被打磨得平整齐对,朱红的木柱都是去年新漆的,鲜艳夺目。
过了拐角,又是一座雅致的假山,山后潺潺流水蜿蜒到后头的一小片竹林里。
这坐落在皇城中心的宅子,竟能盖得如此大。
江晏迟只是这么想着,段瑟便说了出来:“好大的府邸……”
“哦,这块地倒不是陛下赐的,是我们大人自己买的。本是小小的一块,这些年来旁人又买了边上的送来,大人便合着一块修缮并入……不知不觉,府院便这样大了。”小厮恭敬地引路,“这边。”
旁人送的。
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送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目光一扫,落在那流水中的锦鲤身上。
那花色极为难得,光是一条可能就得上百铢。
先不说别的,光是眼前引路的小厮,身上穿的也是皇城中一匹难求的暮云锦,鞋子上都是金线绣的图纹。
楚府。楚歇。
江晏迟眼光微微一凝。
“到了。”
小厮推开门,唤人来奉上一壶热茶,将二人当座上宾看待。
江晏迟和段瑟对视一眼。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体贴地照顾着。
“殿下和娘娘可以先沐浴焚香,之后再用些午膳。小人这就去为你们准备。”小厮躬身退出去,将门仔细关好。
江晏迟看到这房子四面有窗,觉得很是奇怪。刚刚一路看过来也发觉——楚府里所有的屋子,窗户都极多。
“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出不了昭狱了……”段瑟看着屋内雅致而名贵的摆件,不禁又红了眼圈,“没有想到,我们母子真的也能等来这一天……”
高兴地太早了。
江晏迟扫视一眼屋内,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只怕这个地方——
比冷宫可怕千百倍。
***
咻啪——
阴冷潮湿的地牢内,不断传来被鞭打人痛苦的哀嚎声。
长鞭毫不留情地挥下,人声渐渐微弱,最后消失。
哒哒的脚步声靠近,转角处,狱卒踩着小碎步一脸谄媚地赶来,匍匐在楚歇脚下,替他捶着腿,嘿嘿笑着擦去脸上的血迹,说:“掌印,他晕,晕过去了。”
指骨匀停的手指端起素雅雕花的白玉杯盏,细细品了口茶,眼也不抬地问。
“快死了?”
“那,那倒没有。就是以前金尊玉贵的,也没受过刑,挨不住那疼。”狱卒察言观色,高高捧起一双手要替楚歇接过手中的茶,“茶凉了,小人去给您换一杯……”
楚歇看着他手上的血,微微皱眉,并未递过去。
那狱卒尴笑着收回手,将血往身上一擦,弓着身子:“要不您在外头等着,别脏了掌印的眼。”
昭狱中火光幽微,将那隽秀的轮廓投在湿乎乎的石墙上。本就瘦削的轮廓更显清减,鸱目烁然。
楚歇笑了。
“不了,本座就喜欢看人哭。”
将身上墨色狐皮大氅拢了拢,往拐角处缓步走去。越往里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他手微微发抖,脚步也不免踉跄一下。
“掌印!”小狱卒惊呼。
越过拐角,那伤痕累累被绑在木架上的男子映入眼帘。
楚歇迅速找到这间暗室中唯一的窗子,眼睛紧紧盯着那处,慢吞吞长呼几口气。
狱卒打开木门,楚歇低头进入。
身后狱卒要关门,楚歇立刻一扬手:“别关门。”
“唉。”他手碰着那一道道见血的伤口,像是一只豺狼怜惜着羔羊的伤口,嗔怪着:“你们下手也太狠了。”
目光落在那人晕死过去的面容上。
复而用力掐住他的下颚,将低垂的头掰得高高扬起。
冷然一声。
“泼醒。”
半桶冷水浇下,冰水溅上楚歇的鞋履。
“懂不懂规矩!”狱卒将倒水的狠狠一脚踢倒,赶忙脱了自己的外衣,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楚歇擦鞋面,“掌印,新来的,笨手笨脚的。您看着给弄得……”
好大一只狗腿子。
“无妨。”
好在楚歇像是心情不错,还没等那狱卒将鞋面擦干净,便抬脚踩过水洼,走到那受刑人面前,看着对方睁开的双眼先是迷蒙,瞬间又变得锐利如鹰隼,恨不能用眼神将自己削成肉泥。
“楚歇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