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这种老志愿兵比连长说话都好使。
陈默心无旁骛,他也没想太多。
每天就是针对新兵营的基础科目,重复练习,重复测试,一直累到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回宿舍睡觉。
睡醒后就接着练。
偶尔躺在床上有喘口气的时间,陈默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一世是不是活得太像个机器了,出现矫枉过正,对自己要求过于偏执。
但这种想法一旦出现,陈默就会抬头看向宿舍铁皮柜的位置,在那挂着“优秀内务”的顶上。
还有一面红旗,上面写着:“训练标兵。”
鲜艳的旗帜就会犹如指路明灯般,告诉陈默。
不是他偏执。
而是有些目标必须去拼,如果在03年以前,不能以新的身份,重新站在老领导面前,哪怕只是心平气和的对上几句话也好。
如果做不到,不对,必须做到。
这是陈默从入伍开始就奠定的目标,还有家里,都需要他去拼搏.
2月7号下午。
这个时间已经是1998年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北方的小年了,同样也是装甲七旅和摩步82旅制定比拼竞赛的日子。
训练场上。
陈默正在和李志昂一人占着一头的双杠,练习双杠臂屈伸,旁边五个人围着起哄,数数。
“志昂你要挺住,班副已经干掉三个人了,你是第四个,不能怂啊。”
“快快快,再压一个,班副快不行了。”
“哎呀,不行你下来,干掉班副的重任就交给我。”
冯俊岭撸起袖子做势就要上前,李志昂涨红着双脸,最终,还是双臂一软,从双杠上秃噜下来。
“看来重任还是得交托给我啊。”
看到李志昂不行了,冯俊岭蹲在地上,手心使劲的在土里擦了两下,攥紧拳头就要上杠。
这时候,老炮也从远处走过来。
他先是看了看还在坚持的陈默,又看看旁边站的一群人,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们四个人都没把班副一个人累趴下?”
“四个不行,我第五个肯定行。”冯俊岭拍拍手,正准备上杠。
老炮摆了摆手:“行了,训练先停了吧。”
“明天就是竞赛了,简单说下连里的安排。”
“等会吃过晚饭后,新兵四个连队会统一集合授衔,到时候旅司令部的旅长,政委都会过来主持。”
“明天四点钟准时起床,由汽车连的同志,负责将我们送到平城摩步82旅的营区,展开竞赛。”
“大赛在即,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到那首先要注意安全,然后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个人都要拼尽全力,给我博一个好名次回来。”
“有没有信心?”
“有!!”
八班众人集体怒吼,陈默也从双杠上下来,跟着一起吼。
从训练开始,连里就通知了这次竞赛的事,各班也经常讨论人家摩步兵有多猛。
可到底谁厉害,这个问题,始终让所有人都困惑。
如今,总算是能够正面碰一碰了。
看着班里士气还算可以,老炮点点头:“有信心就好。”
“行了,班副带队去连部通讯室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明天就是小年,竞赛可能会滞留在平城三天到四天的时间,再回来就要加紧战备,时间方面不好安排。”
“去吧。”
“是。”
连部通讯室的位置陈默知道,自从来到二连,基本每周都能给家里通个电话,报个平安。
这又要给家里通话了,陈默特意拍拍身上的灰尘。
哪怕明知道家里人,看不到他这副浑身灰仆仆的样子。
但重活一世,陈默很在意家人的感受,哪怕只是说个话,也要保证自己利利索索的才行。
八班的人先是回了趟宿舍,拿手抄的电话本。
这年头很多人家里压根没电话,想要联系上家里,要么打给村长家,要么就打给村口的代销点,也就是小卖铺。
再远一点的,甚至要打到镇上,但这种当天肯定是没法接通了,需要跟家里人约好哪天能打,提前有人去等才行。
陈默的老家兴隆村,由于距离镇子太近,没有小卖铺,那就只能打到村长家。
来到通讯室门口,别的班已经在排队了,整个通讯室就两个座机,通讯资源非常有限,打完一个出来,下一个才能进去。
反正速度特别慢。
索性不用训练也算好事。
陈默手中拿着电话本,一边回忆上次给家里写信的内容,一边想象着小妹和小弟,这时候应该都在家里吧。
小年啊。
按照老家的习俗,明天家里要请灶王爷,还要请家堂,也就是挂家族轴子,炕一些烧饼孝敬老祖宗。
印象中,从小年开始,家里都要开始忙着备年货,扫房子等等。
“秀才,别愣着啊,到你了。”
陈默思绪都飘到了家里,只顾跟着队伍前进,都没注意什么时候排到了门口。
“好,谢谢。”
陈默对着提醒的新兵笑了笑,而后低头看了眼电话簿上的号码,其实就六位数,加上区号也就十位。
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给家里打电话,还是要一遍一遍的看。
走到空着的话机旁,陈默拿起话筒贴在耳旁,手指点着区号加数字,摁下拨听键,对面提示占线。
再拨,还是占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家那一带,就村长家有这种话机,平时还好点,这临近小年,在农村就是大日子,想打电话的人肯定不少。
陈默站着等了一会,再拨终于通了。
“李婶家吗?我是陈默,麻烦你帮我喊下我爸妈。”
“哦呦!是学军家的老大啊。”对面传来村长媳妇的声音:“你在外头当兵中不中啊?能吃饱饭吗?训练累不累?”
“谢谢李婶关心,在这都挺好的。”
“欸,那就好,让你爸妈给你说吧。”
陈默就听到这一句,后面话筒中就传来一阵咵啦喀啦的噪声,然后:“小默,你吃饭了没啊。”
是母亲刘凤兰的声音。
“妈。”
“诶,我跟你爸就知道你今天会打电话,早早就过来等着呢。”刘凤兰开心的说道:“小默,部队里面生活苦不苦,你写的信小锋都给我念了。”
“说你在部队吃得好,睡得好,还长胖了是不是?”
“嗯,这边饭菜多,吃多少都有,还每餐有煮鸡蛋吃。”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明天小年你们部队过不过?要是过的话记得给你那的战友买点礼物啊,别怕花钱,你爸给你寄的钱收到了吧?”
“咱不怕花钱,出门在外要有点眼力劲,你信上说你们班有很多战友,还有班长,你明天去买点礼物,挑好的买啊。”
“嗯,我知道了妈。”陈默突然间眼眶有些酸涩。
没注意,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沉。
电话那头的刘凤兰乍一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她紧张的抓着话筒:“你咋了孩子?”
“是不是在部队受欺负了?哎呀,你二叔前两天还回来说,这当兵不行,当兵容易挨欺负。”
“你二叔现在在hainan跟着人家盖楼,可挣钱了,今年回来还戴着手表夹着皮包,要不咱这兵别当了,跟你二叔一起出去闯闯,好歹过年还能回来。”
“你二叔也说你这兵还不如不当,去hainan能挣大钱。”
二叔?
若非母亲提起,陈默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亲戚。
二叔是父亲的堂兄弟,到了他这一辈关系已经有点远了。
老爸身体不怎么好,虽说有个木匠的手艺在手里,可在九十年代,这种下南方务工最盛行的时候。
窝在家中靠那点手艺,终究是被人看不起啊。
尤其是堂兄弟几个,关系最为明显,母亲口中这个二叔确实混得好,至少表面挺好。
九十年代初就在hainan那边折腾地产,后面越混越大。
据说以前都开公司了,后来一夜之间崩盘,但这几年一直都在那边混着,家里也不知道他具体干什么。
反正一年到头不见人,年底回来每次都很光鲜,印象中好像是这份光鲜,要到01年还是02年才被戳破。
什么开公司,什么带很多工人都是忽悠家里人的,纯纯就是瞎混的皮包客,就是把南方的一些小玩意,倒腾到北方偏僻点的地方卖。
按说这个年代,有这种思维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他这个二叔没胆子,没魄力,还懒得很,就是跟着人家瞎混。
回忆起母亲口中说的这个二叔时,陈默立刻止住刚才的心酸,捧着话筒道:“妈,我没事,你别听他们瞎说。”
“真没事?”刘美兰明显还不太相信。
“真没事妈,你别听我二叔在那瞎说,他怎么说你都别听,我在这好好的。”
“不光你二叔,今年回来好多在外面跑生意的亲戚,听说你当兵去了,都没说好话,说当兵没出路,容易挨打。”
“哎呀,你跟孩子说这干啥。”话筒中,传来父亲陈学军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电话应该是被父亲给接到了。
“爸。”
“诶。”
“我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陈默突然想起一些前世,二十年都不曾回家的原因。
不只是没脸回去,更是因为一些亲戚的闲言碎语,让当年浑浑噩噩的他,受不住那种每天萦绕在耳边的言论。
这些人从他参军开始就指指点点,从部队转业后,正中他们下怀。
其实这些人自始至终,说的都不是陈默,而是一直窝在家里,靠着一点零工养活孩子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都是亲戚,怎么就恶意那么大。
“对不起爸。”陈默又加了一句,但这句不是为这次说的,而是为了前世那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