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从外表看,梁恒绝对算得上清官那一挂。毕竟像这样一个身形清瘦,眼神清明的人。谁会第一眼看过去就认为他是个贪官呢?
就连九阙,第一眼看到他,印象也还算不错。
梁恒人还没走进花厅,声音已经传了进来,相当的热情真挚。
“有余,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了你一整天了,怎么样?这次的收账还算顺利吧?比起上个月如何?上头那些人总是催我催的紧,催的我头都大了。”
第120章 你们是谁派来的?
这两人之间显然相当熟稔,黄鱼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已经噼里啪啦的说了好几句,看来确实被上头的人折磨的不轻。
这会儿目光扫过黄鱼背后站着的两个安静美人,梁恒脸上露出一抹‘你知我知’的神秘微笑。
“又换侍妾了?不是我说你,你这喜好变化的也太快了吧。之前还喜欢小巧玲珑的美人,今天怎么就喜欢高挑细瘦的了?不过你也就这么一个爱好了,要是连这个爱好都不能满足,岂不是太可怜了?为兄这边又来了一批长相不错的美人胚子,送走之前先让你挑挑。”
一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古怪的词,九阙下意识在心中联想,美人还能用一批算吗?这个词好像不是在形容搜罗来的美人,而像是在形容一批货物。
突然想起之前在无忧洞找到的那些幸存女子,她们被送来送去辗转各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可也知道有些姐妹们被挑走,不知送往何处。两相比较下来那些被送走的女子竟是下落不明,之前还以为那些女子大概都已经遇害,可现在想想,难道并不是如此?
无忧洞,朱砂矿,这两个南辕北辙的案子难道还能联系到一起不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黄鱼依旧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既没有起身迎接,也没有开口回应。梁恒顿了顿,十分自然的开口。
“瞧你,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就不高兴了,你这脾气怎么这么大?好了,我也不是嘴上说说,现在就去把那美人带来让你看看,我可没骗你,那几个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
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叫人。
然而他发现自己只走了两步,第三步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同时整个身子僵硬无比,站在原地动都不能动一下,心中大骇,表情也相当勉强。
“有余,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站在他身边的并不是黄鱼,而是带着面纱,若隐若现的美人之一。
崔逐风把脸上的面纱拽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还是不习惯这种东西,蒙在脸上跟蒙了块布有什么区别?呼吸都不顺畅了。而且这东西也就勉强能遮挡个几分容貌,若隐若现的,要是真盯着猛瞧,怎么看不出来?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文人乐趣了。
啧,真是令人作呕。那两个被黄鱼带去的美人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还是两个孩子呢。这些狗官也当真下得去手。叫她说这世上还不如都是女子当官,至少没有这么多龌龊事儿!
九阙这会儿也揭开了脸上的面纱,她也不太习惯这玩意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开口。
“梁大人,久仰大名啊。”
梁恒努力挣扎了片刻,却根本没办法挣脱,就连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也异常的小,外面那些守着的侍卫根本听不到。知晓自己是着了道,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就说今天早起怎么右眼皮不停的跳,原来是应在这里。梁恒也算是个人物,这会儿心中虽然急切,但并不慌乱,脸上依旧能露出个淡定的笑容。
“不知两位女侠有何要求?说现在是太平盛世,政治清明。若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说出,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
这是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英勇无畏的清官形象?若是换个不知道其中底细的人,说不定还真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骗了,可偏偏今天晚上他面对的是九阙。
九阙啧啧称奇。
“梁大人,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声,实在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大义凛然的好官。既然如此,就请你听一听我的冤屈吧。”
“其实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的前半生几句话就能概括。我本是黔州境内一个偏僻小山村里的村姑,虽说日子过得清贫些,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只要大家努力耕种,怎么也饿不死。可有一日,外面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是要找偷盗的贼人,可我们这个小山村一眼就能望到头,所有人都互相认识,我们根本就没见到所谓的贼人。那些官兵如狼似虎,没有找到贼人,就认定是我们窝藏犯人,把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抓走了。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也知道如果把人抓走不是应该关进大牢里吗?可奇怪的是我们却被带到了一个朱砂矿里。”
“进去的第一日,我就有许多认识的亲人被杀鸡儆猴当场打死。为的就是让我们能安安分分的待在矿上挖朱砂。”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我们黔州确实盛产朱砂不错,可挖矿何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甚至还不惜编出这么个借口,把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抓过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挖的朱砂矿已经改了名字,不姓景,姓梁了!”
“梁大人,你说这巧合不巧合?”
梁恒脸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想的最坏的那种猜测成真了。不过还好,如果这两人只是简单的寻仇,倒是也好糊弄。
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两人神鬼莫测的手段,想来是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
“你说的事情本官以前从未听过,想来姓氏相同也只是巧合。不过在本官管理的境内竟然有这样的惨案,你放心,本官一定会揪出背后真凶,还你们一个公道!”
九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
“梁大人,你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眨眨眼就能编出这样的借口,怪不得能做这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呢。”
“你?!”
“梁大人不必惊慌,其实我想你内心早有猜测,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你要的账本就在这里,要不要再看一看?”
“不过我想你现在也没心思,要不大人现在带着我们去看看这些年你积累下来的财富?嗯?没有?若是不在这里,那被转移到哪里去了?究竟落到谁的手里,这一切总该有个章程吧。”
“我听说像梁大人这样的人给上头做事的时候为了自保,往往会偷偷留下一本账册或者其他证据,以免事情过后被清算。不如就请梁大人把藏起来的证据给我看看?”
梁恒简直汗如雨下,他勉强维持住表情,下意识反问。
“你们是谁派来的?”
第121章 自爆
“梁大人这时候问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不管我们是谁派来的,你觉得今天你能逃得了?”
九阙近距离欣赏了一下梁恒慌乱的表情,然后面无表情的开口。
“现在要麻烦梁大人配合我你也别指望着跑,跑之前不如看看黄大人,他这么配合,一定是因为我有你们逃脱不了的手段。”
见梁恒面如死灰,眼中甚至透出淡淡的昏暗,九阙不再打击他。
“梁大人把账本证据都藏在哪儿了?是在你的书房还是卧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恒这会儿像是缓过神来,直接闭上了眼睛,拒绝去看九阙。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两个女子是谁派来的,但他却很清楚一件事。如果他不说今天还有可能活下来,如果他说了,背后之人知道他今天近乎投诚的行为,他祖宗八代都活不下来。
见他这么不配合,九阙干脆利落的看向崔逐风。
崔逐风等的都有点儿瞌睡了,这会儿见九阙示意,立马上前,手指在梁恒身上轻点。也不知道她到底点了哪个穴位,下一刻,梁恒就觉得浑身上下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
他自诩是个挺能忍疼的人,可此刻却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怎么会这么疼?疼的他都控制不住了。在此之前梁恒其实也预想过自己被发现后的场景,当然也可能会被严刑逼供,但是在他的想象里,所谓的严刑逼供不过也就是抽几鞭子挨几顿打而已,哪会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个伤口,可却痛的让他几乎以头抢地?
看着对方痛苦的模样九阙没有一丝心软,只要看到梁恒,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在那八座矿场里被掩埋的无辜之人,他们有的只是想来找个活计养活家人,有的甚至只是无辜路过却被抓走去挖那该死的朱砂矿,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梁恒以及他背后之人的私欲而已。
他如今遭受的痛苦远不如那些人的十分之一,哪儿有脸在这儿喊疼?
“梁大人,你觉得疼?可我在矿场里见到那些体力不支的人,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吗?他们不会有人看诊,他们甚至不配吃药。但凡发现体力不支,无法再继续干活,就会被做成活尸。对,就是你们用来试药的那种活尸!被灌下大量的回春丹,以至于药性毁坏全身,神志全无,不知疼痛。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认不出来,你觉得那样的人生可笑吗?”
“可他们这样都是你造成的。我其实很奇怪,来之前我听说梁大人当初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入仕,一步一步做到知府的位置,本应该施展自己的才华,为百姓谋福祉,为何会为那种人卖命?”
“当你享受这些金银珠宝奢靡生活时,可曾想过那些被抓走的人有多么无辜?你这个父母官就是这么做的?你把朝廷律法,百姓性命置于何地?”
“哈!”
正在忍受疼痛的梁恒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九阙的话。
“像你这样的人懂什么?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入仕的吗?我跪在那些人脚下像条狗一样点头哈腰,勉强才得来一个推荐的资格。可那些世家大族出身之人,哪怕他就是头蠢猪!也能入朝为官。我自幼苦读,没有一日懈怠,到头来却连那些世家大族之人的脚后跟都摸不到,我怎么可能会甘心?既然读书又怎能不做官?既然做官又怎能不做那个最大的官?!你觉得我做到知府的位置就够了?我告诉你,远远不够!”
“不过一个区区知府而已,而且还是黔州这样的穷苦之地,待在这样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皇帝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叫什么!我背后无人,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往上走?我只是给自己找个靠山而已,我有什么错?朝中那些为官之人哪个有我这样的才华?我在黔州不过干了两年,就已经让这里的税收上升了两成!若是换成朝中那些酒囊饭袋,他们能做到吗?可我这么努力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冷板凳。皇帝还说器重,器重我会让我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这么多年?本来以为当今皇帝登基会让我官途顺畅,可谁曾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甚至为了往上爬,我可以趴在那些世家大族之人脚下当狗!可我已经爬不上去了,不过一个三品小官,竟然也成了我仕途的顶点,你让我怎么甘心?若是不博个从龙之功,我怎能回到帝都?!只有那里,才是值得我发挥才华的地方!”
梁恒的情绪十分激动,这会儿气喘如牛,连之前的疼痛似乎都被遗忘了一瞬。
这会儿他似乎沉浸到自己说的话里,表情格外狰狞。想起自己前半生不被理解,不被赏识的痛苦,似乎连身上这种剧痛也可以被遗忘。
九阙静静的听了,安静反问。
“所以,你背后确实有人。而且是位皇子。”
梁恒狰狞的表情一顿,有些不可置信。
“你竟然套我的话?”
“你自己也知道,我根本没说什么,都是你自己在说,这就叫不打自招。”
其实九阙心里清楚,像梁恒这样的人心里一定憋屈许多年了。被人一刺激就容易控制不住,就像现在,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倒出来这么多。
不过话说回来,九阙觉得景泰帝是真的委屈呀。
梁恒踏入仕途的时候,景泰帝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打仗呢。他登基到现在也不过十三年,朝中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依旧占据大半壁江山。本以为梁衡是贫寒出身,不会与那些官员同流合污,所以才放心的把他放到黔州的位置历练着,等到景泰帝抽出空来,把朝中那些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怎么可能不把他调入帝都?
天下三十六州,每个州郡县的情况,景泰帝都会一一查看。
“或许你不会相信,来之前陛下曾经感慨,黔州知府梁恒,是个管理民生的人才。”
第122章 巧合而已
当时景泰帝那种惋惜的表情九阙至今记忆犹深。
“能在短短五年之内就把黔州的情况扭转,确确实实是个治世之才,只是可惜,走错了路。”
梁恒微微顿了顿,随即不屑一顾。
“现在当然你说什么是什么,毕竟你抓住了我。可我当初遭受了什么你又怎会知晓?如今被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有本事找到证据就去找,不必跟我说这许多。我这人,虽然不算个好人,但也有三两重的骨头。有人提拔我重视我,我就给他卖命!”
九阙叹了口气,其实她倒不怕梁恒当真坚贞不屈,他只是觉得可惜。这世上之人有多少在刚出发的时候踌躇满志,展望未来,可是在奔向未来的途中却不经意间走进了岔路,何其可惜。
或许今日的梁恒已经想不起当初的自己是怎样发下宏愿,踏上仕途,苦读诗书的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梁大人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找出来。其实这从古至今的人啊,要藏东西不外乎这么几个地方。尤其像这样要命的东西,藏的远了怕被别人拿走,离得近了又忍不住日夜观摩。只是要辛苦梁大人带我们走一趟了。”
至于梁恒不肯配合这件事儿,完全不在九阙的考虑当中,因为崔逐风只是动了动手指,梁恒就不由自主的迈开步子,行走自如。
九阙和崔逐风黄鱼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侍卫婢女,没有一人对此发出质疑,纷纷恭敬的低头行礼。
原本心中颇为愤怒的黄鱼看到此情此景,竟有种诡异的平衡感。原来不单他一个家里的仆人都是些蠢货,梁大人府上的下人也是如此。
几人十分顺畅的走向梁恒的书房,甚至没多说几个字,就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这间书房与外面的景致保持了高度一致,典雅中透着些许清贵。关上房门就却颇感兴趣的四处走走看看,而梁恒和黄鱼僵硬的站在门口的位置,无论心中如何焦急,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旁边这个看起来都快睡着的女人到底会什么妖法?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九阙欣赏够了,随即在梁恒惊恐的目光中随意转了转,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能走向他常用的书桌。这书桌是用檀香木做的,也没什么新奇之处,就是沉的很。坐在梁恒的椅子上,九阙叹口气。
“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么硬邦邦的桌椅?坐上去硌的骨头疼。”
低头看了看这张厚实的书桌,九阙上下翻动,伸手在桌子底部来回推拉,最后赫然在梁恒惊恐的目光中抠下来一块巴掌大小的板子,这板子背面粘着一枚小巧的钥匙。
“哟,这儿怎么还有把钥匙?我还以为你会把证据粘在桌子底下。”
把那钥匙拿下来,九阙随意甩了甩,随即在屋里寻找能用上这把钥匙的地方。上锁的地方都试遍了,并不匹配。她又转头看向了屋子里的布置,这年头,房屋大多都是木石结构,这间书房四根柱子都是红木,上面雕刻着各种花草虫鱼的纹路,奢华中透着低调。不过在这间清贵雅致的房屋里并不怎么显眼,九阙走过去,在四根柱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四处摸索了一番,最终在其中一根下半截的背面找到一处雕刻有狐狸花纹的位置。
那是只九尾狐,背后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惟妙惟肖,九阙轻轻用手抠了抠,其中一条尾巴竟然可以转动,抠下来一小块儿木头,露出一个锁芯的模样,用之前找来的那把钥匙插入其中,左右一拧。
“咔嚓”一声,侧对着门口的那面墙缓缓向外挪动,露出了里面一人半宽的密室。
崔逐风已然被这一连串的异变惊得目瞪口呆。这要是换着她来找,估计找到天荒地老都找不到机关何在。九阙不是从没来过泉州嘛,更没来过梁衡府上吧,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梁恒的密室在哪里,而且还是这么复杂的工序。他刚刚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密室完全是由石头建成,而且内外建筑浑然一体,根本察觉不出来异常。梁恒甚至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常所在,把书房的四面墙都建的一般厚。就算这里发生了火灾,这间密室也会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
这要是换了别人还不得阴谋论?但崔逐风却接受良好。
九阙就是厉害,这聪明人的脑子就是跟她长得不一样。
梁恒却大惊失色,像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容易想多,这会儿不自觉联想到其他方面。
“原来陛下早已经盯上我,连密室所在都查的清清楚楚,我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真是可笑。”
九阙惊讶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巧合而已。你没看见我刚刚找了好一阵儿才发现?话说回来,你这密室藏的够隐蔽啊。而且你这证据……还真是够多。”
可不是够多吗?这里面堆的满满当当的,估计有几十本账册。当然了,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其他东西,都是些金银珠宝,甚至还有一沓又一沓的大额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