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充沛的孩子们掀下这泥板后,就会用削铅笔的小刀在泥板上划出简陋的设计图,然后慢慢切削。
手艺好的,泥板湿润程度好的,很容易就能切削出一把手枪来。
通常孩子们最喜欢的是驳壳枪,他们叫二把盒子。而切削难度最大的,就是把整个枪削完,最后掏那个扳机孔,通常情况下,这时候就很容易把泥板弄裂,最后前功尽弃。
所以孩子们放学的时候,碰到合适的地方,就会直接坐在这洼地里削,好点儿的一两块泥板就能削出一把枪,不好的可能会七八块泥板才勉强弄出一把类似五四手枪的泥枪。
当然,如果有耐心,能用纸叠出驳壳枪,用筷子或直木棍当枪管,这在孩子们中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
这年头车链子枪和火药枪还没出现——毕竟自行车还没普及,自行车链子还算比较希罕的东西。
李龙看到那泥枪,心想着下次去乌城的时候要看看有没有那种小砸炮玩具枪,有的话给李强带一个。
晚上李建国和梁月梅回来,李龙便问道:
“大哥,明天是不是牵油葵?”
“嗯,明天牵葵花。你忙你的,不用管这个,那些点,我和你嫂子几天就弄完了。”李建国喝着粥,摆摆手浑不在意。
“没事,我和大强说了,这两天不去逮鱼了,把地里活干完再说。”李龙说道,“割麦子我不咋想干,这个还是能干的。”
“那也行。”多一个人干活自然是好事,早点弄完早省事。
吃过晚饭,李龙去到顾家,把那些东西送过去。顾博远正拿着个馒头啃着,桌子上一碗凉开水,一盘用醋和盐凉拌的辣子。
李龙有点心酸,这顾晓霞不在,准岳父吃的有点简陋啊。
“别那样看我。”顾博远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懒得弄。你拿来的肉也有,家里米面都有,园子里菜也有,一个人就是懒点儿。”
“那你吃点好的。”李龙把小包打开,拿出里面的鸡蛋糕、芝麻饼,“吃馍喝水,瘦成干鬼。你要天天这么说,那晓霞该没心思上班了。”
“就你事多。”顾博远埋怨一句,“你不给他说就是了……网下好了?”
“今天不下网。地里葵花和苞米该收了。我呆家几天,把这些收了后再去。”
“也对哩。钱得挣,但地里的庄稼也得收——我这边你不用管……”
“咋能不用管?我们那边收的快,你这边不急,等到时给你收回来,你慢慢在院子里收拾就行了。”
“也行。”顾博远也没把李龙当外人,说道。
第二天正常起床,吃过早饭,李娟带着李强去上学,李龙给他们塞了一块钱,这是让他们中午买冰棍的。小学这里不让卖吃的,和中学不一样,所以他们中午都是带着馒头水啥的。
李龙记得上一世,为了学生喝水有点甜味儿,家长基本上都是往水里放糖精——那时候也不管这玩意儿对身体有没有害处,毕竟崩爆米花的时候都是这么搞的。这算是最早的自制食品添加剂了。
这一年,李龙就没让,李娟和李强用的不再是酒瓶子,而是李龙专门给他们买的水壶。水里也没加糖精,是直接加了方块糖。
李建国三人戴着草帽,坐着马车去往自家地里。
路上陆陆续续看到不少人都提着袋子往地里去。到了季度,该收的都得收。北疆这时候有这点好处,一到秋天,大多时候就应着那句话“秋高气爽”,很少有阴雨天,就算下雨,通常也就是一阵子过去了。
起得早,空气中还有点凉意,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但并不热。地头的草上还有点点露珠。
李建国把马车卸开,李龙牵着马去找了地头渠边一处草比较多的地方,把马密下。
这算是本地土话。拴马的绳子头绑着一根铁撅子,尖的,直接扎到地里,那马就只能在这一片吃草,叫密下。
李建国和梁月梅已经开始牵葵花了——每个人两行,这是播种机播种时留的空间,两行比较紧,两行和另外两行中间的间隔比较宽,有六七十厘米的宽度,刚好容一个人走过去。
李龙先迎风把尿素口袋展开,虚放到地下,用镰刀砍下一个油葵头放进去,然后把杆子砍倒,开始往地里深入。
这种条田长度一般几百米,像这一片地就是差不多四百米左右。
李龙手法还是有点笨,他牵半口袋的时候,李建国已经返回去拿另外一个口袋了,等李龙迟迟不见梁月梅拿口袋,抬头往前看时,原来大嫂那边早就准备了两个口袋,已经牵完一口袋,第二袋子也半袋了。
而且他们牵完油葵打完杆子,还顺手把地里一些多出来的草也割了单独放着,这是打算当马草。
李龙倒是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干活这方面,他比大哥大嫂差得完。
太阳升了起来,看时间差不多到十二点,这算是上午干到了一半。李龙牵了三袋子,李建国和梁月梅都牵了五六袋子,一半的油葵已经搞完。
如果加把劲,这一上午就能把油葵全部搞完。
比李龙想像的要快。
但也难受。往里走的时候,高草和还没完全干的油葵叶子会把脖子、胳膊等裸露的皮肤划出白印子。
看着只是印子,并不带伤。但当脖子上汗流下来的时候,那些白印子的地方,就会火辣辣的蛰的疼。
“小龙,休息一会儿,喝点水。”李建国扛着一口袋提着一口袋葵花往回走,路过李龙的时候招呼着。
“好。”李龙应着。他这一袋子还有一点满了,他打算满了再回去。
梁月梅也提着两袋子往回走,看着李龙在那里干,笑着说:
“小龙,速度不慢啊。”
“赶你们两个差远了。”
“那我们干了那么多年了。”梁月梅笑着说,“不急。”
最后李龙也提着两袋子油葵往回走,这时候感觉到太阳的威力,晒得生疼。
其他地里的人有的在树荫下休息,有的还在地里干着。
李龙到地头的时候,发现李建国面前摆着五六个梨瓜。他放下袋子惊奇的问:
“大哥,哪来的梨瓜?”
“我在苞米地里点的。当时间苗的时候看着有缺苗的地方,我就西瓜、甜瓜、犁瓜都点了些。西瓜没长成,甜瓜有点晚,照不上太阳,还不熟,这梨瓜能吃了。来,这个熟了,我刚才一扒拉就掉下来了,肯定甜!”
李龙笑着接过来,把表面的灰擦擦,也不用洗,用拳头砸开便啃了起来。
真甜!
不止是因为渴,是真的甜。
瓜熟蒂落,指的就是甜瓜、梨瓜这种。早些年,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时候,去地里摘甜瓜吃,那瓜就得真正熟了成行。什么叫真正熟了,就是碰一碰瓜,如果瓜从瓜秧上直接滚落下来,那叫瓜熟蒂落,是真的熟了。
现在的瓜都是半熟就摘下来,然后放熟的,虽然也甜,有些是甜度没到位,有些是用了东西。
只有这种自然熟的瓜,才是真正的美味。
当然,等到二十世纪末,慢慢就吃不到这样的瓜了。
得珍惜啊。以后有地,自己种瓜,就得吃熟的。
吃完瓜,又喝了些水,在地头的树荫下休息了会儿,李龙这时候真想去睡觉,但还是接着干吧,毕竟活没干完。
三个人再次拿着袋子进入到地里面,接下来的效率明显是没先前高了。好在地里的活剩下的不算多,在中午两点多的时候,总算是把最后一点油葵收完了。
扛着袋子往回走的时候,李龙都感觉轻松,二三十袋子油葵一袋袋往马上车撂。李龙和梁月梅在下面往上扔,李建国在上面摆。这是个技术活。现在路都不好走,坑坑洼洼的,摆不好半路就会散落下来。
摆好后,还要用绳子固定,这时候就不能坐人了。好在这地距离麦场不远,李龙和梁月梅跟在马车后面,一直到麦场,卸货。
麦场这算几家共有,头一次卸自家的东西,这时候就有农民式的狡猾了,谁家先卸,谁家就能占一块比较好的地方。这地方占下后,基本上就算是约定俗成,以后都是这位置了。
这时候队里的麦子收完,麦草还没拉干净。李家直接占了麦场正西面的地方。
这里扬场方便。
第278章 庄稼活,这时候可不好干
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一家三口去帮顾家把那点儿油葵收了——顾博远家就四亩地,一半玉米一半油葵。顾博远加李家四个人,不用两个小时就把活干完了。
“老人家说的没错,还真是人多力量大。”顾博远感叹,“要是我自己干,咋也得两天。”
“那是,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馍。”李建国笑着说,“各有各的好处。”
李龙心想,现在你们绝对想像不到,再过四十年就别说人多好干活,那时候一个合作社几千亩地,几个人就能搞定。当然,现在就是给你们说,你们也不相信。
晚上凉风习习,一家人在棚下吃着西瓜,李强的那个泥板手枪被他给不小心掰断了,李龙就让他找来李娟以前用完的作业本,拆纸来折驳壳枪。
因为这时候的孩子看过小人书地雷战、地道战,觉得那种二十发长弹匣的比较威武,于是就先折五个小包,然后再用筷子穿起来。五个小包每个用两张纸,组合的时候还要用两张纸,不过叠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模样的。
叠好后李强开心的拿去玩了——李龙说了,这是对他学习成绩好的奖励。
李娟在边上只看了看,并没有太羡慕,女孩大了,对枪啊什么的并不感兴趣的,李龙便给她折了个简单的“东西南北”,教她玩法后,让她在学校里休息的时候和同学玩。
这玩意儿原理很简单,但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还真就很吸引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娟带着李强去上学,李强很兴奋,拿着纸手枪兴冲冲的跑出去,李龙急忙喊着叮嘱:
“上课的时候你别玩,别到时候让老师收了再训你。”
这时候这边的老师其实基本上已经不怎么打孩子了,但训斥、骂什么的肯定是常有的。家长通常也不会管,孩子的心理也没那么脆弱,有些时候被老师训了也不敢给家长说,因为害怕受到“二次伤害”。
在家长眼里,只有调皮捣蛋的孩子才会被老师训。
“小叔,我知道了!”李强大声说着,然后“啊——”的扯着嗓子喊着跑了,书包在身后晃悠着。
“强强,你慢点!你再跑,我打你了噢!”李娟在后面喊着李强,快步追上去,拐到大路上不错了,李龙在大门口还能听到李强的声音。
有个好玩具,要迫切的和好友炫耀一下,这很正常,孩子嘛,能比的不多。
李建国套马车,梁月梅煮猪食喂猪,李龙拿着几个棒棰就到麦场上去了。
油葵脱粒这时候只能人工,甚至都不能像麦子一样打场,因为数量太少。而且这事还不能等,因为很快队里的油葵等作物也要收割,这活算工分,李龙没打算参加,只是麦场必须尽快腾出来。
干这个活相对比较轻松,拿着棒棰直接坐在油葵堆上或者旁边,拿个油葵的花盘敲就是了,通过震动和反作用力,把油葵籽敲下来,敲干净后,把花盘扔到一边,继续下一个。
算是重复劳动。
油葵籽敲完后还要扬场,把葵花尾子扬出来——这个葵花尾子主要包括瘪籽和花盘上落下来的杂质,这玩意儿通常是喂牛羊。喂猪也行,只是猪不太喜欢吃。
至于葵花的花盘,那就纯是喂牛羊了。当然,像狍鹿子、马、驴这样的动物也吃,肯定是不能浪费的。
李龙在这里敲了三个花盘,李建国和梁月梅就过来了。早上敲起来相对舒服一些,太阳没那么晒。麦场上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开始干活,因为距离不远,你一嘴我一嘴的边敲边聊着天,嘴里还磕着瓜子——通常都是找嫩的磕。
李龙看着这花盘,想着上一世四十年后,超市里出现这样的大花盘,十块钱一个,那时候自己逛超市的时候还觉得真是梦幻,这玩意儿还能卖这么贵?
但是,那个年代除了农产品不涨价,真的是什么东西价格都涨。
比如麦子一公斤三块,麸皮就敢卖两块八——家里养猪得买麸皮,一公斤合一公斤麦子!
玉米收获的时候,一公斤两块一到两块五,视水份情况不等,但养猪,小猪的饲料一公斤就三块,你爱买不买!
当然,话说回来,在超市里十块钱出售的葵花花盘,从农户手里收,能有五毛或一块都是高价。
毕竟一亩地几千棵,哪怕五毛一盘,农民也算大赚,也很开心。
他记得上一世当农民这么多年,真正挣钱就有那么三次。一次是棉花价格突然从往年的六块涨到了十一块,当时村子里种棉花的大都发了,有些直接就买了车。
当年李龙家里就种了二十亩棉花,真的算是没赚上。
第二次是有搞农产品的集团到村里来和农民签合同种谷子。当时说好的一亩地承包费四千五。这时候队里已经搞成了滴灌,一亩地种地成本差不多两千。四千五的话肯定是赚钱的,村里大部分人都签了合同。
那合同当然还有规定,必须每亩达到八百公斤小米,如果达不到,会降级。如果超了,每公斤会以四块钱继续收。
李龙和队里人并不清楚这些人怎么算的产量,觉得八百公斤是个合适的。他们实际上是低估了滴灌农田的产量。而以前在老家种过谷子的老农清楚。
于是,这一年的年底,这家集团差点儿因为付钱干破产——亩产都在一千二百公斤以上!
种谷子的发了,然后这时候已经用上了微信,看朋友圈吧,冬天喜欢玩的,就到处去滑雪、旅游看冰雕,从秋后到开春,时不时就烤个羊啥的。
当然,村里又添了一批车。
原本那个集团准备和村子里农户签三年合同的,结果第二年就开始提高了合同里的产量标准,最后没谈成,这事就黄了。
第三次依然是棉花,棉花又一次从基准价五六块钱一下子涨到了十块钱,这时候家家户户的棉花基本上都在五六十亩,有承包的多的,几百亩上千亩的都有,结结实实的让村里人发了一次。
不过秋后拿到钱的时候,就有专门设套的来了。有经不住诱惑的,一年辛辛苦苦赚下来的钱,直接一晚上就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