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院子里已经支起了两个用土块泥巴抹起来的高灶，现在灶上是油锅，村里的手艺大厨何军正在炸着丸子。
从邻居各家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已经摆好，几个邻居家的大婶嫂子正在清洗着借来的碗、盘子，一边干活一边说着八卦。
“淑芬这是嫁好了，听说彩礼就要一百块！”
“那是，她嫁的是公社门市部老张的儿子，那人家吃商品粮的，家里有钱着哩。”
“以后淑芬过去日子就好过了。”
“这是人家命好！前面谈的李龙，那工作说丢就丢了，虽然现在趁钱，但哪有吃商品粮的好……”
“李龙……也行吧。好歹人家给队里找了几个大活，现在许成军对他都客客气气的，我听马红梅说，县供销社的领导都和他称兄道弟的，关系好着哩？”
“真的假的？”
“那能有假？电话里把许成军说的跟孙子一样，结果李龙一接电话，两个人开着玩笑……”
“马红梅能这样说他家男人？你胡说哩吧？”
“马红梅报怨许成军不给她娘家兄弟找活干说的啊……”
“有那本事，咋订婚也不给顾晓霞彩礼？吹的吧？”
“那……就不知道了。也可能顾家不要吧。”
“不要彩礼？勺子吗？那跟倒贴有啥区别？”
她们正说着，就看着顾晓霞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然后没人说话了。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晓霞的自行车上。
这自行车……还是彩色的，真漂亮啊！
顾晓霞其实听到了这些人碎嘴话，不过她并没有分辨什么。
李龙和她这几天说的话，让她分明感觉到，她和这些人，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没必要计较。
她已经从这些人的目光中看到了明显的嫉妒、羡慕甚至包括几分怨气。
不理解，但并不妨碍她不去理会。
第244章 儿时痛苦的记忆又回来了
“晓霞你过来了？”陶大勇的媳妇马春红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呼：
“你这是找淑芬？她在屋里哩。你这车子真好看……新买的？”
“嗯。”顾晓霞点点头，把车子支好，准备去屋里找吴淑芬。
这时候女人们也看到了，这车子竟然不是提起来撑着的，而是后座侧面的一个小撑子！
很方便啊！
有个大嫂忍不住问道：
“晓霞，这啥车子，怪好看哩？你自己飞买的？”
“凤凰，二六女式自行车。”顾晓霞笑着说道，“大链盒的，我才工作没几个月，可买不起。李龙给我买的。”
一听是李龙给顾晓霞买的自行车，先前那些带着酸意说顾家没要彩礼的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马春红看着眼热，又问道：
“这车子……不便宜吧？”
“嗯，比二八车子贵一些，一百八十八。”顾晓霞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然后就进屋去了。
她不想和这些人多说话。
吴淑芬在屋子里坐着，看着顾晓霞进来，目光有些复杂。
刚才那些女人们说的话她听到了，顾晓霞的回复她也听到了。
“恭喜你了，要结婚了。”顾晓霞把一包东西放在吴淑芬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给我买的礼物。”
说着打开那个包，把一件件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两瓶头油，两把精致的梳子，两瓶擦脸油，一块头巾，一个女式小钱包，一个红包。
红包里是五块钱，在这个年代，算是大包了。
顾晓霞没结婚，所以明天过来正式吃席的时候，顾家只需要出一个人——也就是顾博远给搭礼。顾晓霞自己不能搭，因为搭了就表示分家了。
这些杂七杂八加起来，得有十来块钱。
因此即使吴淑芬心情复杂，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顾晓霞会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
“你要结婚了，我也不知道哪些东西合适，昨天去百货大楼，就挑着买了一些。”顾晓霞说道，“祝你结婚后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她是真心的祝福。
“嗯……谢谢你。”原本吴淑芬对顾晓霞还心有芥蒂，但现在看着对方真诚的祝福，那些东西淡化了。
“以后嫁过去，是不是就常住在乡里了？”顾晓霞看吴淑芬表情有些复杂，便岔开了话题。大喜的日子，不适合煽情。
“是的。”吴淑芬想起了刚才顾晓霞在外面给那些女人们说自行车是李龙买的，便笑着说：
“以后我过来上班可能就麻烦了。乡里到这里五公里，每天走都要一个小时……还好马上放假了，有个缓冲期，等开学我也让我家那口子给我买辆自行车，哪怕是二手的，骑着上班也方便。”
顾晓霞欲言又止。
吴淑芬并没有看出来，反倒兴致勃勃的说道：
“你在中学有宿舍是吧？到时放假我正好可以找你去玩了。我那口子家就在公社那边，距离你们学校不远，几步路。到时你有啥事也可以来找我。我公爹在公社认识的人多，有啥事肯定好解决！”
顾晓霞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吴淑芬自己这两天在教育局看到的文件。
她已经搬到大院子了。那天过后，顾晓霞便不再害怕一个人住在大院子里了。第二天骑着自行车去教育局报道，那个王副局长知道她在县里有住处，还挺意外。
不过总体上还是比较开心。自己借调过来的人，不需要自己帮助解决麻烦，很快能进入工作，对她来说也是减压。
所以王副局长让顾晓霞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给她找了一些文件让她熟悉近期的工作，其中就有一份是关于裁撤村小学的通知。
通知要求将村里一二年级的小学部分全部并入大队小学。村小学的老师需要经过考核，以确定是否进入大队小学——纳入比例在三比一，也就是说，只有三分之一的村小学老师会成为大队小学的正式老师。
这份文件昨天就已经发到各大队学校，吴淑芬应该还不知道。
以顾晓霞的了解，吴淑芬在本村的小学里，很难有把握竞争进入到大队小学。
这件事情顾晓霞想着早点告诉吴淑芬的，只是对于吴淑芬来说，这是大事，早一点知道就能早做准备。
但明天吴淑芬要结婚，顾晓霞不想在这时候影响吴淑芬的心情。
吴淑芬并不知道顾晓霞的心情变化，兴致勃勃的在那里说着这个那个，顾晓霞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在变相或者暗示的说着自己现在的对象，或者说未婚夫条件有多好，比李龙强多了。
顾晓霞听着感觉味道不对了。
吴淑芬可能是下意识的，还继续说道：
“我对象一个月工作不算多吧，不到五十块钱，但他们单位福利比较好，逢年过节都要发东西，家里的手套、袜子、洗衣粉啥的，从来都没有买过……我未来的公爹在门市部呆着也不错，虽然拿东西也要花钱，但比买的要便宜的多，用的是进价……
这个呢，我也不是说谁谁不好，有单位的和没有单位的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呢，钱虽然挣的多，但没保障啊。今天可能挣的多，明天可能就会被抓进去，就光我听说，投机倒把被抓进去好几个了。还是吃公家饭的有保障……”
顾晓霞听着有点烦躁起来，她原本还是想让吴淑芬开开心心结这个婚的，但听她越说越明显，顾晓霞便打断了她的话：
“淑芬，我过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这个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现在县里下了通知，下学期村小学一二年级的就不招人了，直接撤掉了。你们这些村小的老师有三分之一会被招到大队小学，剩下的三分之二会被裁掉。挑选的途径是考试，你最好还是先做个准备吧！”
“什么？”吴淑芬被顾晓霞打断了话还有些不悦，听着她这么一说，一下子站了起来，嘴里声音很大：
“这不可能！”
她这一嗓子，直接把母亲能喊了进来。
王玉珍一看吴淑芬站着，顾晓霞坐着。自己家的女儿脸上表情很怪，以为顾晓霞惹恼她了，刚准备发火，就看到了两个人面前的那堆东西。
这些东西先前是没有的，她知道这东西应该是顾晓霞带过来的，脸色就变了，笑着说：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说好好说，你们是好朋友嘛，这都有工作了，好不容易见一回，好好说话。后面你们都在乡里，那时候聚的时间就多了……”
“妈，你先出去。”吴淑芬这时候很果断的说，“我和晓霞有重要的事要聊。”
“行行行，你们说。”王玉珍又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转身走了出去。那堆东西她一眼就估出了价值——这顾晓霞，还挺趁钱的嘛。
“你说的是真的？”王玉珍离开，吴淑芬压低嗓子问道。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文件。”
“你在中学，怎么看到这个文件？”
“我昨天借调到教育局看到的。”顾晓霞索性把这事说了出来，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那你能不能……”吴淑芬眼睛一亮，立刻问道。
“不能。”顾晓霞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回复的斩钉截铁，“我刚到教育局，这事我插不了手。我不能把自己的前途给埋没进去。况且挑选的方式是由学校考试，你如果还想留的话，尽快去打听大队小学那边的情况，题应该是他们出的。”
吴淑芬低头不说话了。
原本以为自己努力努力，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去了乡里，就和顾晓霞“平起平坐”了。
而自己的未婚夫又是吃皇粮的，那自己不还高一头吗？
只是没想到顾晓霞不仅生活条件比自己好，现在的工作岗位也跑城里去了。
刚感觉拉平一点，有一点点优越感，巨大的落差再次将优越感给撕的粉碎！
其实她先前说那么多，也是顾晓霞的那辆自行车给刺激出来的。
女式自行车吴淑芬在乡里也见过。她其实也试探着期望未婚夫给自己买一辆，结果被拒绝了。
毕竟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付出了一百块的彩礼，又要布置新房，办婚礼，张家也没余钱。
所以吴淑芬那点子攀比的心思出来，才会说出那些话来。
只是没想到那些话，直接把顾晓霞不想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心情很复杂，但这事事关你的前途，你不是说你公爹认识的人多吗？说不定就认识大队小学的人，可以找一找。”
顾晓霞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事捅出来了，但想想先前吴淑芬话里话外对于李龙的贬低，她还是觉得说出来的好：
“对了，李龙其实也已经入职了。他是供销社的采购员……不差的。”
这话说的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说完，顾晓霞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李龙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允许别人无端指责李龙。
哪怕是吴淑芬。
李龙并不知道顾晓霞在村里替他出头的事情，此刻他正在山里捡黑虎掌菌——只是此刻，感觉有种无敌的寂寞。
这里一片片苔藓，时不时就能发现一片菌子的痕迹。
很快就能捡半麻袋。
没有人分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