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庆帝宣布平身之后,礼乐大作,接着宴席便正式开始,一队队宫女捧着御膳鱼贯而入,宴席总算有了点热闹的样子。
庆帝还着重瞅了两眼大吃特吃的范闲。
庄墨韩则是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庆国皇帝陛下发问的时候才会轻声回答几句,摆足了一代名士的派头。
此时顺着庆帝的眼光望去,似乎也发现了那边那位鹤立鸡群,大吃特吃的年轻人,毕竟,在这种场合,没有人是专门来吃东西的。
庄墨韩好奇问道:“那位年轻的大人,就是诗家范公子?”
庆帝似乎也对范闲就和几天没吃饭一样有些微微恼怒,提高了声音喊道:“范协律!”
范闲接连几杯酒下肚,脸上有些红晕,听到有人喊,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等到罗非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说道是庆帝,他才急忙站了出去。
他本来就想着在这场宴席上装醉,所以刚才的醉态有九分是装出来的。
庆帝看着范闲,语气有点生气:“看你的眼神里恍恍惚惚,你还挺贪杯,是吧。”
范闲立刻大声说道:“陛下,这场面有些大,臣难免有些紧张。”
庆帝听到范闲坦然自嘲,也笑了起来,接着轻声说道:“值此夏末明夜,边疆战事已停,范闲你向有诗名,不若作诗一首,为这祈年殿夜宴添一抹色彩。”
范闲倒也不慌,早有准备,简单推辞几句,背起手,在这祈年殿上走了几步,眉头紧锁,面露思索,几步间,走到自己的桌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再次向着庆帝走去。
脚步一停,范闲面露微笑,抬头看去,开口吟诵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一首《短歌行》吟诵完毕,祈年殿顿时一片寂静,紧接着立刻满是喝彩。
当然,好坏与否,论权威还得是庄墨韩。
庄墨韩轻声说道:“范公子这首诗庄重典雅,沉稳顿挫,雄稳雅健,确实是好诗。”
庆帝果然听着笑了。
紧接着二皇子站出来吹捧了一波范闲,太子不甘示弱,也出来继续吹捧。
大有范闲文坛天下无敌的味道。
庄墨韩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
李云睿则是趁机站了起来:“说起来,范闲几步之内便可成诗,不知道庄先生老去之后,北齐是否还有后辈能做到呢?”
范闲早就有准备自己会被架在火上烤,没想到,眨眼间,已经变成了这种局面,而且,他也没办法阻止。
庆帝神色有些冷淡,说道:“云睿,休得胡闹!”
李云睿目的已经达到,施了一礼后坐了回去。
庄墨韩咳了两声,站了起来,向庆帝行了一礼后轻声说道:“老夫身属大齐,心却在天下文字之中,本不愿伤了两国间情谊,但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此话一出,庆帝脸上也平静了下来:“先生请说。”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庄墨韩眼神之间满是惋惜,继续说道:“范公子这首七言诗着实是好,但是,可惜啊,前四句极好,就是后四句——”
庄墨韩叹了一口,说道:“不是范公子写的。”
就在祈年殿气氛突变的时候,从宴席一开始就一直沉默的罗非心中一喜。
因为,太后寝宫,他终于到了。
罗非一边听着庄墨韩对范闲的污蔑,祈年殿上的争论,一边控制着黑炎小分身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这个时辰,太后已经入睡,而向来贴身护卫,疑似大宗师的洪四庠此刻正守候在祈年殿外。
罗非控制着黑炎分身爬上太后的床,朝着她的额头轻轻一点,太后顿时睡的更加深了。
黑炎分身挥了挥手,太后顿时微微悬浮,接着掀起来枕头,果然,下面有一个暗阁,果然,钥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等到收拾好拿到钥匙后,罗非假装不胜酒力,已经半趴在桌子上,实则控制着黑炎分身,直奔皇宫外。
此刻,一条寂静的街道上,王启年正蹲在角落里四处张望,说来痛苦,他莫名其妙就上了范闲和罗非的贼船,做这等抄家灭门的事情。
就在王启年唉声叹气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人,王启年急忙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这是何等功法?”
空气燃烧震动,黑炎分身开口说道:“王启年!”
王启年立刻瞪大了眼睛:“滕梓荆,是你!我还以为小范大人会出来。”
罗非说道:“他顾不上,忙着装x呢。”
王启年疑惑地说道:“何谓装x?”
黑炎分身懒得解释,取下背后几乎和他一样大的钥匙,扔给王启年:“别废话了,你找的最好的锁匠呢,快让他做一把外观差不多的钥匙,越快越好。”
王启年急忙接过钥匙,顾不得打探其他,等到一盏茶的功夫后,王启年带着两把钥匙出来了。
“左边的钥匙是正品,右边的催的急,只能做到模仿个大概,这种锁就连那个锁匠也没见过,异常复杂,要精确到开锁,耗费的时间不知道要多久。”
罗非说道:“足够了,你拿着真钥匙回范府,我拿着假钥匙回皇宫。”
等到罗非把假钥匙放回太后寝宫,黑炎分身立刻消散,注意力总算集中到了祈年殿上。
此刻的祈年殿,已经乱作一团。
庄墨韩作为文涛大宗师,天下文宗,可不止是北齐,在整个天下,影响力比帝王还大,此刻率先发难,再加上庆国有人推波助澜,祈年殿上顿时出现了许多怀疑的声音。
范闲故作张狂,反而拍手叫好,举起一坛酒,一把拍碎泥封,抱着酒坛,如同鲸吞虎噬一般,片刻就全部倒入腹中。
“庄先生,你说我没有百年多病的经历,又如何写的出潦倒新停?”
“你可知,晚辈拟把今生再重头,别说一段经历,就是十段,百段,也只在反掌之间。”
庄墨韩眉头紧皱,温和地说道:“范公子莫非自比天才?竟能随时随地写出与自己遭逢全然无关的妙辞?”
“可惜,老朽过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便是纵观历史,也没有这等惊才绝艳之人。”
范闲微微一笑,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那是你没遇到我,今天,你就见识到了。”
见庄墨韩落入自己谋划之中,范闲摇摇晃晃地走到庄墨韩桌子上,直接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啪——”
直接把庄墨韩的酒杯摔倒了地上。
范闲眼中的醉意却渐趋浓烈,连喝三声:
“纸来!”
“墨来!”
“人来!”
第30章 长公主之死(上)
“范闲,不要胡闹!”太子急忙站了出来,先是大声呵斥范闲,接着急忙朝着庆帝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范闲只是喝醉了。”
庆帝并没有质疑,挥了挥手,三名小太监立刻把东西都搬了上来。
郭宝坤看着突然开始发癫的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怕是这范闲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范闲朝着郭宝坤不屑地看了一眼,随手将一个空酒坛扔到了郭宝坤脚边。
酒坛应声而碎。
穿越者总是有着骄傲的,尤其是历史系的穿越者,或者称王称帝,或者建立一方霸业。
而他,范闲,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来蝇营狗苟,卑躬屈膝的,对于这一点,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但今天,范闲决定,不再忍了。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借着醉酒姿态,范闲开口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迎面向庆国君臣、北齐庄墨韩、东夷城四顾剑首徒走来的是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鬼李贺、诗佛王维、诗魔白居易、诗囚孟郊、诗豪刘禹锡........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苏轼、辛弃疾,这些人都来祈年殿喝酒。
古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今有范闲一口酒,一首诗。
三坦酒尽,三百篇出。
千载风流,文采耀目的一个世界,如同一幅巨大而又古老的画卷,缓缓向着两侧展开。
写诗的太监手早就酸的不行,换了一批又一批。
祈年殿上的百官早就失态不已。
范闲三百篇一出,那首“百年多病独登台”还重要吗?
谁会去关注一句,而丢了这三百篇呢?
所有人看着大殿中央醉酒背诗的范闲,都恍惚不已,皆因此刻的范闲,真正如同仙人谪世一般。
浪漫、洒脱、豪迈、边塞、闺怨,一句又一句矛盾却又经典的诗词从范闲嘴里传出,狠狠地敲打在祈年殿上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以往认知世界的经验,彻底崩塌。
“叮铛——”
庄墨韩的酒杯不知何时跌落在祈年殿石板上,美酒洒落一地,酒杯砰然碎裂。
郭宝坤此刻已经有些醉了。
从范闲开始背诗的那一刻开始,他还有些期盼,但等到范闲开始背第三首,他就有点绝望了。
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不就是能写几首诗词吗,证明不了什么。
但是,等到范闲背到第十首,郭宝坤已经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刻,祈年殿上的范闲,千年文脉汇聚一身,真正的无人能敌。
庄墨韩的手有些颤抖,紧接着,他便看见范闲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接着,范闲直接趴到了长公主的桌子上。
伸出手指,指着长公主,不过指了几秒后,范闲疑惑地摇了摇头:“庄墨韩不是个老头吗?”
然后范闲又挪了挪屁股,挪到旁边庄墨韩的桌子上,伸出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庄墨韩说道:
“注经释文,我不如你,背诗,你不如我。”
范闲歇了歇,继续说道:“做文坛大家,我不行,做人,你不行。”
接着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早有准备的罗非快步上前接住了即将倒地的范闲。
范闲躺在罗非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着:“我醉欲眠卿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