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事掏出钥匙开锁,呃,不是大门锁,而是开在铁栅门上的一扇小偏门。
推开小门,他转身说道,“这里解放前是一个资本家的住宅,虽然不是请的邬达克设计,但也请了当时知名的建筑设计师,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材料,有些还是进口的,听说当年花了30万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陈凡咂咂嘴,30万大洋确实不是个小数字。
好嘛,何止不是个小数字,那叫天价好吗!
这么说吧,同时期在北平,一套上好的三进四合院,也要不了5000大洋。
而这套房子仅仅建筑成本就花了30万,由此可见其离谱。
离大谱!
陈凡环视一眼,发现这个院子比照片上更耐看一些,同时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更重。
他注意到进门左手边种在花坛里的那颗樟树,高大的树枝正好将小楼遮挡住,最起码不用担心太阳西晒。而且樟木有驱虫的效果,这座院子应该比较“干净”。
至于最关键的小楼,此时也尽收眼底。
楼房底座用了大量的花岗岩,将地基抬高了约80公分。连墙壁基座也是由花岗岩砌成,再往上才是刷成白色的墙面。
一楼和二楼都有大量的玻璃窗,尤其是一楼,有一整面西墙竟然都是“镂空”的。
就是只留了半米高的花岗岩墙壁基座,再往上是用了两个超大的镂花铁架,并在其中分出一个个长方形的格子,格子里面镶嵌了透明的玻璃,可惜里面拉上了竹子花纹的窗帘,看不见屋子里是什么样子。
不过不用看就能知道,里面的采光应该非常好。
二楼还有一个半圆的大露台突出来,正好盖住一楼门口,露台则由几根罗马柱撑着。
三楼的半边建筑在西边,东边又是一个大露台,应该是用来晾晒的地方。
至于楼房与院墙之间的空地,是一片草坪,只是这片地方建个小花园都够了。
只有小楼正前方的这一大片空地铺了水泥,不过现在场坪上空荡荡的,除了几条裂缝和不太明显的坑,别的什么都没有。
等陈凡和安全进来,王干事赶紧将小门关上,又从里面上了横栓,才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说道,“反正吧,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后来和当时很多资本家一样,一部分人出去、剩下的人留下来。
再后来也就理所当然,那傻傻的啥啥了,这房子在前几年也被没收掉。
然后11月份开会的时候,上级不是要搞统战吗,让有海外关系的人都去找回亲戚,上海也一样出台了相应的政策,就把这房子又还了回去,还是优先处理。
其实前两年的时候就给人家翻了案,只是当时没处理房子的事,正好这次一并结清。
统战属于紧急重要任务,于是上面做了决定之后,也没过多久,就上个月吧,这里的街道办找人把这房子重新加固、粉刷了一下,还给了他们。”
王干事慢悠悠地走过去,将楼房的大门打开。
虽说是新装修没多久,里面却没什么异味。
不管是石灰、油漆还是涂料,这年头使用的大多都是天然材料,气味几天就能散干净,也没什么甲醛之类的有害物质,敞几天就能住人。
更别说这里已经装修了一个多月。
等走进大门,陈凡顿时眼前一亮。
整片带花纹的实木地板,看色泽就是上好的柚木,连着一米多高的护墙板和木质楼梯也是如此,看上去就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
护墙板就是贴在墙壁上的木板,保护墙壁用的。
只是房子里空荡荡,没什么家具,只在墙壁里头掏了个壁炉。
陈凡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嗯,这个壁炉是真的,可以用。
王干事原地转了一圈,感慨地说道,“地板刷洗干净、抛光、打蜡,墙壁刷的是‘可赛银’,连窗户都重新刷漆、还换了3只新马桶,比没收的时候要好得多。
结果发还给人家,人家却不肯要。经办的同志好说歹说,终于肯收了,却又委托房管所卖掉。”
安全不明白了,“为什么啊?”
这么好的房子,他想都想不到,要是自家能有这样一套房子在手里,哪还用得着“分家”啊?!
他想着这套房的资料,一楼两间房两个厅、还有一个卫生间和大厨房;二楼三间房一个厅、也有一个卫生间;三楼说是阁楼,却比自己刚买的那个烂房子的阁楼大多了,不仅按照正规的房间去建,有两间房一个厅和一个卫生间,还在上面加了个三角形的小隔层防热,这个才是真正的阁楼。
所以严格说来,这栋房子应该是两层半七间房、再带个小阁层。
而且还有这么大的院子空着,多少人不够住啊?!
不要?
脑子瓦特了!
王干事看了他一眼,撇撇嘴没有说话。
陈凡在客厅里转圈圈,闻言转头看向他,“怕再来一次呗。”
安全顿时恍然,抬手拍拍脑门,“刚才没反应过来。”
王干事转身看着陈凡,笑道,“你先上上下下看一看,有问题先记下来,因为我知道的也不多,要再去问别人。”
顿了一下,他解释道,“这个房子不属于我管的那一片,只不过因为特殊原因,全市几乎每个房管所都有一份资料,除了这一套,另外还有3套差不多的。”
安全眨眨眼,“他们情况也一样?”
王干事耸耸肩,刚想去掏烟,突然想起来这里不好吸烟,便又忍住,干脆两手插兜,瘪着嘴摇摇头,说道,“那几个更离谱,联系上在外面的亲戚之后,直接打申请出去团聚,等他们到了外面,就寄回来一封信,说什么不回来了,委托咱们帮他们把房子卖掉。”
说着耸了耸肩,“听说那信写的倒是挺客气,可字里行间全是威胁,说什么要是不给他们办这件事,也没关系,他们就在外面胡言乱语,到时候他们大不了损失点钱财,我们脸上才不好看。”
这时安全也憋不住了,嘴角抽了半天,才感叹了一声,“人才呐!”
陈凡楼上楼下跑了一圈,下来后直奔王干事面前,脸上满是好奇,“这里通了水电煤?”
通水电很好理解,有抽水马桶也很正常。
毕竟这一片是老城区,民国时期就通了污水管道,建国后又多次翻新、扩建,这附近又没有太多民居,不像首都南锣鼓巷那一片密密麻麻全是民居,存在施工难度的问题,想改造都不可能,这里有这种配套设施就很合理。
问题是管道煤气啊!
后世进入了新世纪,好多地方都还没通管道煤气呢,这里现在就有啦?
王干事转过身来,“哦”了一声,随即说道,“这个管道煤气是当时建房的时候就安装了的,听说当时安装煤气,要花两根大黄鱼。”
陈凡瞬间瞪大眼睛,“两根大黄鱼?”
大黄鱼和小黄鱼都知道,可是30年代的大黄鱼,和40年代以后的大黄鱼又不一样,只有30年代的大黄鱼,才是标准的大黄鱼,后来都是“缩水”的。
按照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的《民国权度标准方案》,规定1斤=500克=16两,该标准在1930年逐步推开。
所以30年代大黄鱼每根一斤合500克、又等于16旧两。
然后在43年9月,重庆搞了个“释金计划”,缩减金条份量,从16两降到10两,再之后越降越低,那就不说了。
那么两根30年代的大黄鱼等于多少大洋呢?
1932年的时候,辅仁大学购买恭亲王府的朗润园,那里以前是和大人的府邸,占地40亩,总价格为108根金条,抵账9万大洋。
所以两根大黄鱼,便折合1688块大洋。
安全也在一旁咋舌,喃喃念道,“差点就够买我的房子了!”
陈凡听到这话,转头说道,“那还是差很多,1928年鲁迅两口子居住在景云里石库门,一个月房租就要80大洋,等于普通工人两三个月工资,要是买那座房子,最少也要5万大洋,以鲁迅当年200多块的月薪,都要不吃不喝十几二十年,这点钱确实差得远。”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一座石库门要价5万大洋,那么这座房子30万大洋的造价,似乎也很正常?
原来那年头的房价就已经飞上天了吗?!
这时王干事也笑着说道,“年代不一样,情况也肯定不同的嘛。那时候北平通了自来水,你们猜猜接通自来水到家里,要多少钱?”
两人一起转头看着他。
安全眨着眼睛想了想,给出一个数字,“2000?”
王干事哑然失笑,摇头笑道,“那不至于,再加几千块都能买座几进的院子了,就算是有钱人,也不会舍得花这个冤枉钱。那些有钱的大财主可不是傻蛋,反正又不要他们自己挑水,大不了继续让送水工卖力就是。”
顿了一下,他也不再猜谜语,直接伸出一个巴掌,“水龙头安装到家,最低500大洋起!”
陈凡轻轻搓了把脸,顺便将掉了的下巴合上。
安装个自来水就要500大洋?这么想想,好像安装管道煤气要价两根大黄鱼,确实不贵哈。
不贵个屁啊!
恕我孤陋寡闻,有钱人的世界确实不懂!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荒唐的念头甩到脑后,随即干咳一声,轻声问道,“王干事,您看这套房子的价格,还有没有得谈?”
王干事苦笑着摇摇头,顿了两秒,跟他解释道,“刚才我也跟你讲了这座屋子的特殊性,人家房主其实一开始就不想要,只是后来硬塞,他才收下,然后往房管所这么一挂,人家就不管了。
所以对于这种性质特殊的房子,我们一般都不会弹性处理,人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这个价格,是一分都不能少。”
陈凡轻轻点了点头,咂了咂嘴,又问道,“那家具呢?这屋子里一件家具都没有,我要买家具,也搞不到相应的票据啊。”
王干事眼睛一亮,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伱真要买这房子?”
陈凡笑道,“您看您说的,我要不买,还拉着您过来看房,那不是耍您么。”
王干事打了个哈哈,笑道,“行,只要你买,家具的事简单。”
他说着压低声音,“我们跟旧货公司那边有合作,我知道他们仓库里有好多前几年便宜收来的旧家具,那都是上好的家具,只要你买了这房,我带你去挑。”
陈凡当即两手一拍,点头说道,“好,我今天就能办手续。”
王干事还不放心,伸出三根手指头,“3万,今天付?”
陈凡轻轻点头,“3万,今天付!”
第507章 淮国旧
锦江饭店房间里,陈凡拿过自己的藤编行李箱打开,将所有衣物都放到床上,等箱子腾空,才在底部慢慢抠着什么。
安全凑过来看热闹,“你抠什么呢?”
“抠卡片。”
陈凡话音刚落,便将一个小小的铜片放到床上,然后一个又一个,总共4个。
最后再用一只铜片卡住行李箱底板的缝隙,轻轻撬了起来。
随着木板被拿开,安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么多钱?”
陈凡看着排列整齐的50扎钞票,轻轻叹了口气,“总共5万块,我毕生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稿费两万多,分红两万多,加起来刚好5万多一点点,这些钱他没有存银行,都在家里放着,这次出来就全部带上了,为此还在箱子里弄了個暗隔层。
听到陈凡的话,安全实在忍不住了,两颗白眼珠子就要飞上天,“如果我没记错,去年这时候你应该身无分文好吧!”
短短一年就赚了5万块,还说你不是妖孽?!
陈凡则歪着头想了想,“不对啊,这时候我已经卖了一大锅甲鱼,赚了100多块好吧。”
虽然当天就花掉一大半,兜里只剩一点零钱,但也不是身无分文啊。
安全微微一愣,“老张不是说你只赚了几十块吗?”
陈凡眨眨眼,说漏嘴了?
随即一边往外拿钱,一边很自然地转移话题,“话说今年都没什么大甲鱼了,尽是些小甲鱼苗,等我回去一定要跟杨书记提个建议,绝对不能再无底线地抓甲鱼,实在不行弄个池塘养着,要不然等过几年甲鱼都要被吃绝了。”
安全耸耸肩,“其实没事,隔壁县还有好多地方不会做甲鱼,他们那里甲鱼多得是,一块钱能买好几只大的,不怕不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