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在1977 第158节

  陈凡笑道,“你说的对,但是还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本质是什么?本质就是受众。我们的社员,绝大部分都是文盲,或者是从扫盲班毕业的半文盲,让他们认几个字还行,但要说读书、看报、听文件,那多半就是两眼一抹黑,伱照着文件念,念到口水发干,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顿了一下,他示意张翠娥坐下,继续说道,“给你举个例子,几十年前有进步人士到工厂、码头等穷苦工人聚集的地方宣传先进思想,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自己在台上讲得热血沸腾,却没有一个工人愿意停下脚步听他们说话。

  他们就很不理解,认为自己是在帮工人们争取权益,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听自己讲话呢?而且他们在学校里演讲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啊,所以应该不是自己的演讲有问题,但人家就是不接受,这让他们感觉很气馁。

  可是遇到了困难,也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他们就去调查研究,最后发现,问题竟然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原来他们讲的话太过文绉绉,讲给学生听,学生能听懂,但工人们根本听不懂,更不明白他们宣讲的内容是什么意思,自然就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讲话。

  针对这个问题,他们撤掉了演讲用的高台,脱下了干净整洁的学生装、长衫,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和工人们坐在一起聊天,聊吃饭、聊收入、聊生活,对他们的经历感同身受,用最简单的语言,向工人们宣传进步思想,最后自然大获成功。”

  听完陈凡的话,张翠娥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给社员念通知的时候也一样,文件上的东西,是给干部们看的,但是社员们却不一定看得懂,那么我们就要像革命先辈学习,用社员们听得懂的话,讲给他们听。”

  陈凡欣慰地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还可以再延伸一下。你在生产队做广播员,讲话的方式就要接地气,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广播电台的播音员,那时候就又不一样了,这就是受众发生了变化。

  再一个,播音员有播音员的规范,必须使用普通话播音,还要使用规范字、一个字都不能错,却又要听众们能听懂,这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张翠娥睁大眼睛,我该怎么办?

  陈凡笑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钻研电器维修,对播音练习却不怎么上心,是不是觉得播音员就是照本宣科,只要读对普通话就行?”

  见张翠娥红着脸点头,陈凡笑了笑,继续说道,“在生产队里面,或者在公社,当然需要多面手,谁懂的东西多,谁自然就更吃香,被许多单位抢着要。

  但是越往上爬,就更需要专业性。你根正苗红,播音技巧和电器维修技术这两种,只要能熟练掌握一样,再在这里做出点成绩,肯定会有机会进公社、甚至县里的单位去工作。

  不过在更高的平台上,就不一定需要‘多面手’了,因为他们单位里就有自己的播音员,或者是修理员,你一个人干两份工作,既容易得罪同事,还不够专业,远远不如把一份工作干好。

  我跟你说刚才那些,一方面是想告诉你,播音员的技术含量,并不比电器修理员更低,只是发展的方向不一样。另一方面,是希望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打算以后往哪个方向发展。

  如果想做电器修理员,那我就重点教你理科,尤其是电子方面的知识。如果你想做播音员,那你就要把学习重点转移到文科方面来,不仅要认真学习普通话,还要学习怎么提炼台本,也就是要把播报的内容转化为自己要讲的东西,除此之外,你还要广泛阅读,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开阔视野,甚至要学习外语。

  也就是说,你除了要做广播员,还要能负担起讲解员、评论员的角色……”

  张翠娥毕竟才十四五岁,虽然一根筋地想要学习,却也听不懂太多的东西,尤其是她对播音员和修理员这两个岗位都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向上爬?爬上去之后,播音员是什么样子的?修理员又是什么样子的?她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她只知道生产队的广播员,每天就是开机关机,偶尔念一下通知,可能还会修理广播机和收音机。

  哦,对了,广播站建好两个月,这个广播机也没有坏过,不知道电器维修的知识能不能用得上。

  现在见陈凡问她要选哪条路,她哪里说得上来?

  不过,她虽然不知道该怎么选,却也有她自己的小聪明。

  既然自己不懂,那就问懂的人啊。

  陈老师这么厉害,肯定知道选哪个更好。

  于是她转身拎起热水壶,给陈凡的茶杯倒满,然后双手捧着茶杯递到陈凡面前,咧着嘴笑道,“老师,我听你的,你说我选哪个,我就选哪个。”

  陈凡接过茶杯,满脸惊讶地看着她,嘿哟,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

  广播室外面的走廊上,林远祥对着肖烈文轻轻挥手,随即转身离开,肖烈文看了一眼广播室门口,再转过头满脸古怪地看了看老连长的后背,撇撇嘴角,转身跟在他后面,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下了小楼、离开后院,肖烈文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声说道,“老哥,你不是说要看看小陈的工作状态吗,怎么来了又不看?”

  林远祥背着双手,呵呵笑了两声,“不是已经看完了吗。”

  肖烈文撇着嘴,“神神叨叨。”

  林远祥也不理他,问道,“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刚才说的,大队长的侄女儿?”

  肖烈文,“嗯,小侄女儿,算是这一辈最小的一个。”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怎么让一个女娃儿来学艺,不安排个男的。

  我跟你说,孤峰县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是依靠长江水运,自古以来就是开化之地,这里的重男轻女现象不是没有,却不怎么严重,除了留遗产或分家的时候没有女儿的份,其他时候对子女倒也差不太多,就算有念念不忘生男娃的,也不会苛待女儿。

  小陈收张翠娥当学生,一方面是因为张翠娥确实是块学习的料子,再一个不久前生产队选拔兽医学生,拿了她的名额,算是对她有些亏欠,等小陈再提出收她,张家人自然不会夺了她的机会。

  另一方面,张翠娥终究还是张家人,等她学会了本事,张家不用说,如果队里的其他几家提出要她带徒弟,她也没理由拒绝,所以这事从头到尾,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不仅如此,无论是张家,还是大队,都得记着小陈的人情。”

  林远祥突然停下脚步,抿着嘴点点头,“让个女娃儿拜师,学的还是当播音员、电器修理员的大本事,这要在我们那边,绝对不可能。这里一个敢收,一个敢放,倒是比我们那里强得多。”

  肖烈文咧着嘴尬笑,老连长吐槽自己老家的风俗习惯,他能说什么呢?

  国人的心态从来都是“只许自己骂、只许别人夸”,我的故乡我可以往死里黑,别人黑一句试试?头都给他打爆!

  既然不能说,他就干脆转移话题,“你让我带你看小陈的工作状态,现在看也看了,你怎么说?”

  林远祥背着手昂起头想了想,说道,“我刚到这里,就和这个小陈碰了面,也算是缘分。”

  他转头看着肖烈文,小声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他帮我提行李,我故意没推辞,可是他提都没提请我骑马,有意思吧。”

  肖烈文老脸一沉,“你该不会因为他没请你骑马,就不教他了吧?我跟你说……”

  不等肖烈文说完,林远祥便摆摆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请我骑马,不仅不是减分项,反而还是加分项。”

  肖烈文惊讶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林远祥笑道,“他主动帮我拎行李,说明有善心,却不请我骑他的马,说明善心也有限度,不是滥好人。你只知道我们习武之人,对大奸大恶之徒绝对不教,却不知道,对滥好人也不能教。”

  肖烈文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林远祥轻哼一声,“因为滥好人最好管闲事、打抱不平,管闲事就意味着容易招惹是非,是非惹多了,哪怕他自己不想,别人也会逼着他打生打死,这样的人,最后不是打死别人,就是被人打死,教了也等于白教、甚至是在害他,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教,免得他害了性命,还有可能祸及家人。”

  肖烈文恍然点头,“倒是有几分道理。”

  林远祥又说道,“刚才看他教那个女娃儿,很有几分师父的样子,既教了‘艺’,也教了‘道’,让那女娃儿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由此看来,倒是心性上佳。”

  他转头看了看肖烈文,笑道,“只不过,这些都是小节,我的杀招,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学的,小节固然可取,更要有大义。你先不要跟他讲我是谁,来干什么的,暗示都不许有。这段时间我要亲自观察,看看他是不是个良人。”

  肖烈文哼哼两声,“以前你怎么说的,好徒弟难找,让兄弟们都帮你留意着,现在找着了,你还拿捏起来了。”

  随即双手往后一背,蹬蹬蹬地往前走,“我就看你怎么折腾。”

  林远祥转身看着他的后背,不禁横眉冷眼,嘿,这家伙还敢跟他尥蹶子?

  却没看见肖烈文此时脸上眉开眼笑,就差哼上一段“奇袭白虎团”。

第259章 不用收

  广播室里,陈凡喝了口水,对着张翠娥说道,“所以说,最适合你的工作方向,肯定是播音员,当然,这只是我的分析,要不要听,还是要看你自己,或者你和家里商量一下也行。”

  张翠娥沉吟两秒,抬起头毅然说道,“老师,我听伱的,就学当播音员。”

  她说着撅了撅嘴,“哼,我要是跟家里商量,他们肯定让我学修电器,因为修电器比当播音员挣钱。”

  陈凡哈哈笑了笑,“你也不要这么想,你现在能坐在这里,就说明你父母还是很疼爱你的,换成有些家庭,女孩子可能连进校门的机会都没有,而你好歹还读完了初小。要不是你有初小的底子,就算你再努力,也学不到那么多东西,对不对。”

  张翠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了,老师,我没有怪他们的意思。”

  陈凡笑着点点头,“反正你自己想好就行,确定好方向,我再给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

  他转头看向桌上的广播机,又说道,“另外,你把学习重点放在播音员上,与学习电子技术并不冲突。电器修理并不需要太高深的电子技术,只要稍微懂一点中学电子原理就行,你当个消遣去看,也不会耽误你的主业方向。”

  听到这话,张翠娥当即用力点头,“知道了,老师,我会的。”

  陈凡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挎好自己的包便下班。

  不过还不能回家,得先去帮肖队长做几个菜,招待他的老兄弟。

  ……

  婉拒了肖队长一起喝酒的邀请,人家老兄弟聚会,他就不凑那个热闹,还不如回家去吃饭。

  回到知青点,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江南的清明雨就是这样,绵绵密密下个不停,屋子内外都是潮的。

  陈凡牵着马进了院子,小马驹立刻撒欢地跑出来,围着他和小母马转个不停。

  由于下雨,今天四个女生都已经从田里回来,在房间里一起学习,看见陈凡进了院子,就要起身出来迎接。

  陈凡对着她们摆摆手,“你们学你们的,我出去一趟。”

  丢开缰绳,让小母马和小马驹自己回马厩,他看向杨菊问道,“你爸在家没有?”

  杨菊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说道,“不知道,今天还没回去过。”

  不仅今天没回去,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不仅每天饭桌上都有肉鱼,睡觉也是自己一张床,比起家里天天吃酱菜、青菜,和两个妹妹挤一张床,简直是天上地下,以至于她们三个女生都不想回家,就算回去,也是有事。

  陈凡听她说不知道,也没多说,挥挥手便往外走。

  黄莺看着陈凡的背影,好奇地问道,“他找你爸干什么?”

  杨菊两眼茫然,“不知道。”

  姜丽丽若有所思地说道,“会不会和恢复农贸市场有关?”

  黄莺三人也反应过来,一起点头,“有可能。”

  ……

  陈凡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农贸市场,他就是想问问杨队长,自己烧陶器卖,需不需要交副业费?

  现在是小队承包制,要交副业费,也是先交给小队,再由小队按照一定的比例给大队部交费,所以这事还得回来问杨队长。

  到了杨队长家,他正在家里做着木工活。

  不过比起专业的木匠,杨传福也只会做一点木盆、木桶之类的东西,稍微复杂一点的就不行了,比如桌子椅子他就不会。

  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需要运用到榫卯结构,没有专业的木匠师傅指点,一般人学不会其中的诀窍。

  陈凡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们家的大黄狗,算是跟狗狗打过招呼,同时掏出烟递过去,“又在做木盆?”

  杨传福将木板放到一旁,接过他递来的烟,凑到火柴上点燃,抽了一口,才笑道,“反正下雨天不能上工,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东西拉去集市,说不定还能卖几个钱。”

  杨家的二女儿杨梅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旁边,小声说道,“陈老师请坐。”

  陈凡笑着道了声谢,“谢谢啊。”

  随后到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地上的木板,“一只木盆才一两块钱,一把椅子要3块5,做起来还比木盆简单,你找个木匠学半天,搞懂怎么做椅子不就行了,既轻松,卖的钱还多。”

  杨传福呵呵笑了笑,“说得轻巧,不拜师,哪个老师傅肯教手艺?”

  他抽着烟看向陈凡,感慨地说道,“所以你主动提出办兽医班,教他们兽医的本事,在知青点教小菊她们文化知识,前几天又收了张翠娥做徒弟,要培养她当广播员,现在全大队的人哪个对你不竖大拇指?!”

  陈凡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这个话题。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首先就是还人情。

  杨传福将他从水里捞上来,这个就是救命之恩,怎么回报都不为过。但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提任何要求,还让自己在知青点落脚,又借了30斤白米,让自己可以生存下来。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本事,就是个纯粹的“难民”,杨队长他们这么对自己,陈凡能不表示回报?

  另一个,自己这个外来户,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怎么在这个地方立足?

  结果就是他表现了价值,生产队就对他回以“诚意”,还请了他这个外人去做广播员,如此纠缠越来越深,这才有了在卢家湾人人称道的“陈老师”。

  想想自己的小心思,陈凡不禁有些汗颜。

  那就干脆不想了。

  他干咳一声,接过杨梅递来的茶杯,对着杨队长说道,“队长,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那不是烧窑卖陶器,赚了不少钱么,要不要交副业费?”

  杨队长惊讶地转头看着他,问道,“谁跟你说要交副业费的?”

  陈凡嘿嘿一笑,“我也是今天去公社,听别人说生产队的社员在外面搞副业,赚了钱就要向队里交副业费,所以就回来问问。”

  杨队长听他这么说,脸色才好看一点,呵呵笑了笑,说道,“你这觉悟还挺高,想到主动交副业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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