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熊,你说我们混江湖,为的到底是什么?”
“当初我是为了赚银纸,可现在才发现,不仅银纸没赚到,反而烦心事太多太多。”
韦吉祥呼出一口烟雾,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我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考虑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对于我来说,有叼的男人就要混江湖!”
“如果我没有叼的话,我随随便便赚银纸,只要躺在床上,两条腿往两边一掰,一晚上不知道能赚多少!”
暴力熊一边说着,一边叼着香烟,用两只手比划着,甚至试图描绘出扇贝的形状。
“这跟叼有什么关系?”韦吉祥笑着问道。
暴力熊深吸一口,烟雾顺着鼻孔飘出,道:“当然有关系!你刚才也说了,混江湖就是为了赚银纸。”
“我手下的这些小弟,赚到银纸第一时间去做咩野?十个有八个都会去马栏,找一楼一凤啊!”
“你说,如果没有叼的话,他们还会去吗?”
韦吉祥有些语塞,他沉默片刻,反驳道:“可是有些人也是为了家庭。”
暴力熊又道:“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叼的话,还成什么家?”
韦吉祥彻底不说话了,只是在那里默默的抽烟。
暴力熊这时忽然想到他已经成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唔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老婆我见过,一看就是贤惠的那种,娶回家绝对是你的福气……”
“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韦吉祥却是摇头苦笑,“我现在这个衰样子,要银纸没银纸,要事业没事业,有女人跟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连奶粉钱都没有,哪里敢生孩子。”
“现在这个时代,跟我们小时候不一样了,我妈当初生我的时候,别说喝奶粉了,就连肉都没吃过几次,全都是稀饭来着,我不还是照样长这么大,身体这么棒?”
“你再看现在,还必须得喝进口奶粉,还得搭配什么辅食,像我们这些收入不稳定的四九仔,哪里敢要孩子?”
说到这里,韦吉祥的神情变得有些暗淡,长叹一声,道:“我可不想我的孩子,跟他的老豆一样没出息,以后只能给别人当小弟,做四九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别拖累他了,干脆不生,这样对大家都好……”
暴力熊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捻灭,道:“唉,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那些做大哥的赚到银纸之后,又有边个会在意我们这些做小弟的?”
“打死能给安家费的大佬,就算是有良心的了。”
韦吉祥忽然抬头,道:“我今天看和记的小弟,精神面貌与我们完全就是天差地别,不仅战斗力够强,就连以多打少,面对我们这么多人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露出害怕的神情。”
暴力熊四处张望了一眼,发现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子刚让大力强打得他老妈都不认得,你就提威龙豪,如果被眉叔知道,一定拿你出气!”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而且你拿洪泰与和记比,你也不看看就眉叔那样的,有资格与威龙豪相比吗?”
“我有一个老友在和记做事,上次吃打边炉的时候,他亲口说,和记只要是记录在册的四九仔,都是有最低薪水的。”
“而且,他们可不像我们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公司有很多事情给他们做。”
“别的不说,单单是威龙豪定下的这份最低薪水,全港岛没有一个社团能与其比拟。”
听到这个消息,韦吉祥震惊了,不敢置信的问道:“底薪?你确定这是四九仔,而不是在工厂做工?”
暴力熊道:“当然确定,这可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至于威龙豪如何做到的这一点,你别问我,因为如果我知道的话,也就不会还是个四九仔了。”
“反正,有威龙豪带领之下的和胜和,与那些社团的运作方式都不一样。”
正当韦吉祥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陈叔从太子的病房当中出来,对着韦吉祥这边招了招手,两人连忙跑了过去。
“陈叔,乜事?”
陈叔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韦吉祥的肩膀,道:“眉叔叫你进去呢,放机灵点。”
韦吉祥进了病房之后,第一时间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太子。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太子除了鼻梁骨断了,掉了十几个牙齿之外,就是外加轻微脑震荡,剩下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眉叔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银纸,扔给韦吉祥,道:“这些银纸你拿着。”
韦吉祥看着手上的银纸,粗略的估计,大概有上万块。
难道是他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终于被社团认可?
还不等韦吉祥感动,就听到眉叔开口道:“既然银纸你也收下了,就证明这件事情你同意了。”
韦吉祥满脸不解,连忙问道:“等等,龙头,什么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啊?”
眉叔眉头紧皱,问道:“陈叔没跟你讲吗?”
韦吉祥连忙摇头。
“这个老狐狸。”眉叔心中暗骂一句,正色道:“太子这不是受伤了吗?皮肉伤还好说,就是这个轻微脑震荡,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一周,确定没有后遗症之后,再出院。”
“社团那边你也知道,离了我根本没办法运转,医院的那些护士年纪轻轻,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放心。”
“所以,我想让你妻子来照顾太子,她是结过婚的人,有经验,又细心懂得照顾人。”
“刚才给你的银纸,就是请你老婆的费用,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一些。”
闻言,韦吉祥下意识的看向躺在床上的太子,只见他脸上带着淫荡的笑容,右手还在胯下挠了挠,甚至还伸出了舌头,在干瘪的嘴唇上,舔了一圈儿。
见此情形,韦吉祥作为一个没有特殊癖好的正常男人,哪里还敢让自己的老婆羊入虎口,当即道:“眉叔,我老婆最近生病了,恐怕没办法来照顾太子哥。”
整个洪泰的上上下下,有边个不知道,太子就好像是一头发情的种猪,而且玩外面的那些女人还不够,最离谱的是,他更喜欢玩手下小弟的女人。
更变态的是,太子每次还喜欢让小弟在旁边观摩。
眉叔冷哼一声,道:“哦?这么巧?她得的是什么病?”
还不等韦吉祥想好借口,就听见眉叔继续道:“不管是什么病,都让你老婆明天来医院报到,如果严重的话,我出银纸给她治病。”
“点样,我这个做大佬的,够意思了吧?”韦吉祥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他将手上的银纸扔在地上,大喊道:“这种银纸我不要!”
说着,他转身就想往病房外边跑,却被站在门口的小弟拦下。
在眉叔的示意下,两名小弟对着韦吉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十分有挨揍经验的韦吉祥,只能拼命的护住脑袋,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躺在床上的太子,看到这一幕,纵然被打掉十几颗牙齿,可还是咧开嘴巴,笑得很是开心。
“你是社团的人,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社团给你的!”
“社团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压根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明白吗?”
眉叔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纸,站在韦吉祥的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此时此刻,韦吉祥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再听到眉叔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就爆发出来,怒道:“可是,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拼来的!”
“如果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斩了和合图的猛狗,为社团打下一条街,现在还只是一个蓝灯笼呢!”
“打下的地盘被分给了太子,轮不到我做主,我没有二话!”
“可是,点解享受胜利果实和好处的时候,没有我们的份,轮到白白付出的时候,却全都找我们来做!”
闻言,眉叔立刻气急败坏,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你竟然敢跟我驳嘴!”
“给我狠狠地扁他,往死里扁!”
韦吉祥有心继续反驳,却被愈加用力的拳脚,渐渐淹没,疼痛,占据了他的大脑,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
韦吉祥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整个人浑浑噩噩,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等他整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租住唐楼的门口,右手正放在门把手之上,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谁呀?”
听到妻子传来的声音之后,连忙下意识的遮住脸,转身下楼。
等到阿婵出门的时候,楼道走廊里早就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敲完门就跑,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
阿婵说了一句之后,就再次将门关上,锁了起来。
韦吉祥一口气跑到楼下,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之上,看着四周的万家灯火,他却是有家不能回,只觉得一阵孤独感,渐渐将他包围,笼罩。
这种感觉,几乎令他窒息。
韦吉祥走到街边的电话亭,投入一个硬币之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雷系边个?搵我乜事?”
“我,韦吉祥,想找你喝酒,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的暴力熊当即笑道:“当然有了,你打的士来找我吧,我在尖沙咀的火鸡大排档,与我的朋友喝酒呢,正好一起。”
“好,等我。”
挂断电话之后,韦吉祥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鸡大排档。
二十分钟之后,车子抵达了目的地。
“一共一百三十六块。”
韦吉祥结账下车,看暴力熊正在不远处,朝着他挥手。
桌子不大,除了暴力熊之外,还有一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留着再普通不过的发型,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啤酒肚微微隆起,笑起来很有喜感。
落座之后,暴力熊介绍道:“阿祥,这就是我今天白天跟你说的,我那位在和记做事的老友,太保。”
“太保,这是韦吉祥,也是洪泰的。”
太保露出憨厚的笑容,道:“雷猴,祥哥。”
韦吉祥连忙摆手,道:“我算哪门子大哥,一个普通的四九仔而已,倒是太保哥的这身打扮,倒是很低调嘛。”
三人喝了几杯,吃了几口菜,气氛也渐渐变得熟络起来。
太保掏出一盒骆驼香烟,散给两人,道:“没什么低调高调的,我们龙头豪哥说过,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嘛。”
“更何况,我之前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泊车小弟,全都仰仗豪哥赏饭吃,才有现在吃饱穿暖的生活。”
“虽然每个月都能赚到一些银纸,但还是要将钱存下,留着扎车买楼呢。”
暴力熊呼出一口烟雾,点头道:“没错,之前太保还在新记的时候,每个月多说也就赚几百块,而且累死累活的,还要看上面大哥的脸色……”
“那个时候,我还总劝他过档洪泰,兄弟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个照应。”
太保接过话茬儿,继续道:“可是,当时的大佬要我包三万块的红包,才肯放我过档,以我当时的收入,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几年才能存到这个数目,所以我干脆就不再提过档的时候,想着过一天算一天……”
“谁知道,忽然有一天,豪哥亲自带着人,将新记打跑了,做到了油尖旺清一色。”
“我也从新记的四九仔,变成了胜和的一员……”
说着说着,太保的语气多多少少有些萧瑟,当初困苦的生活,哪怕是现在回头看看,也依旧觉得身处地狱。
还是,当时身处黑暗的时候,豪哥出现了,犹如一盏明灯,指引着无数个像他这样的底层四九仔,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努力向前。
“现在,我已经存了几万块银纸,再也不用过之前的窘迫日子,也不用点头哈腰的做狗。”
“这一切,都是豪哥带来的!”
说着,太保就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将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