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他推开门。
只见。
充满着花香的房间内,顾心兰在做着女红,而床榻上,则是另有一名黑衣女子盘膝而坐。
这女子,黛眉似翠羽,肌肤若脂玉,桃花娇靥衬,金丝绕鬓饰,黑绡飘舞浓似墨,珠翠高簪光辉洒,好似天上仙子,却又规模端庄,仙容难描,威严难画。
再仔细看,她的眉眼之间和顾心兰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整体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注意到有人进来,她缓缓睁开双眸,黝黑深邃的瞳孔中,蕴藏着居高临下的威压。
“呀,石哥儿回来了?”
顾心兰放下手里的活计起来迎接。
简单寒暄过后,陈三石直入正题:“兰姐儿,这位姑娘是?”
“陈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女子的黑袍之上绣着金边,绛唇微张,声若九霄而落,如同瑶宫之音:“陈大人才在三州耍完威风,令朕损兵折将丢失国土,这就忘了?”
朕?
陈三石重新审视此人。
女子没有看他,淡淡道:“朕姓沈,名归荑。”
“原来是庆国的皇帝陛下。”
陈三石颔首发问:“就是不知道你跑来一个盛臣的家里,是何缘故?”
“你怀里搂着的人,本名沈虞枝,是……”
女帝顿了下,“朕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伱……”
陈三石看看女帝,又看看怀里的兰姐儿,消化其中的信息,最后得出有些难以相信的结论:“庆国的皇帝,是我的小姨子?”
“小姨子?”
女帝黛眉微蹙,显然不理解:“此言何意?”
“石哥儿,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顾心兰解释道:“那时候我还小,要是传出去,会给咱们一家惹来杀身之祸的。”
“我知道。”
陈三石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个乡野猎户,连功名都考不上的秀才。”
女帝的语气中带着轻蔑,也带着愠怒:“居然花七两银子,买来大庆长公主当童养媳,像是奴婢一样伺候你。”
“归荑!”
顾心兰不高兴了。
她指责道:“我家石哥儿现在怎么说也是伯爵了,这些年打仗有多厉害,你自己再清楚不过吧?还有什么好挑的?!
“当初要不是爹看我可怜凑银子把我买下来,我现在指不定死在哪座青楼里了。
“至于你说的伺候人……
“陈家当时又不是大家大户,女子哪里有不帮着分担的道理?
“你看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吗?”
闻言,女帝眉梢微动,朝着姐姐投去眼神,似乎在提醒什么。
“你这丫头,我都答应不去城门接人,还没给足你这位‘皇帝陛下’面子呀?”
顾心兰说道:“还不赶紧喊姐夫?”
“阿姐,你……”
女帝有些无奈。
她堂堂一国之君,在这名女子面前也是发不出脾气来,最后,只能幽叹道:“他终究是凡夫俗子。”
“归荑,你这架子可是越来越大。”
顾心兰不悦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
“罢了,木已成舟,朕也没什么可说的。”
大庆女帝起身,离开卧房。
“兰姐儿。”
陈三石这才问道:“事到如今,总归是没什么好瞒的了吧?”
“嗯,石哥儿你先坐。”
顾心兰扶着夫君坐下,又沏了杯茶:“石哥儿,你应该知道‘质子’吧?”
陈三石点头。
“当年,我的父亲,就是从庆国派来的质子,庆、盛两国互换质子,以此结好互市,共同抵御蛮族。”
顾心兰轻声细语地讲述道:“庆国和盛国不同,愿意出去当质子的皇子,会被视作立功,当时我父王基本上已经定下皇储,准备在大盛境内待上几年以后,就回去接手监国。
“结果……
“当时皇爷爷忽然病死,我的三叔上位。
“之后,三叔又陷害父王,把父王卷入盛国皇子的争端之中,按了个谋逆的罪名,要致我们一家人于死地。
“那一桩大案,盛国死了很多大臣,流放的人也数不清。
“当时只能救走一个人,我就让妹妹走了,自己运气也不算差,用一名顾姓大臣的假身份保住性命,只是流放,没有杀头。
“再然后,石哥儿……
“应该就知道了。”
党争一直都有,十年八年来个大清洗,很正常。
这些事情,陈三石还真的不知道。
他调侃道:“这么说,我还是真是捡了个便宜?”
“石哥儿,你还取笑我?”
顾心兰娇嗔道:“我反正是看明白,皇室没什么好的,当个普通人也不错,而且咱家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皇室……”
陈三石回忆着紫薇山上的种种。
确实如此。
一旦成为皇室,父子、兄弟也要反目成仇。
老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有一点是真的,他很孤独,没有朋友。
这点。
从总是跟自己聊往事就能看出来。
“然后呢?”
陈三石问道:“你妹妹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他问这话。
实际上是好奇女帝体内的灵气。
据他所知。
女帝消失多年。
直到两年前的夺门之变,一举大功告成。
“当年……”
顾心兰仔细回忆着:“她跟着族里的前辈逃走,连庆国境内都回不去,只能四处躲藏伺机而动,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涯海角。
陈三石寻思着。
他这个小姨子,只怕也是一名修仙者。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一国之君。
“咦?”
“渡河呢??”
该聊的聊得差不多,陈三石才猛地想起来,好像把自己儿子给忘得一干二净。
“呀,我也不记得了。”
顾心兰回头一看摇篮,早就不见踪影:“今个儿只顾着你回来,再加上归荑也在聊事情,就忘记了。”
“……”
陈三石【寻踪匿迹】和【观气术】全开,在家里找起儿子,一路来到后院,才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落在藤椅上,安静地睡着了。
边上。
是一袭黑袍的女帝,伸出腥红蔻丹轻轻放在他的身上,灵光流转,旋即有些失望地喃喃道:“又一个凡夫俗子。”
“庆帝陛下。”
陈三石喊来司琴抱走渡河,试探道:“怎么喊谁都凡夫俗子?”
这家伙,好像根本没有掩饰自己修仙的意思。
“你倒也不算。”
女帝面无表情地说道:“孙象宗的弟子,可以走以武入道的路子。”
“妹妹。”
陈三石在她面前坐下,问道:“你大老远来这么一趟,除了跟你姐姐相认,可还有别的事情?”
如果只是相认。
完全没有必要等到他回来。
堂堂皇帝陛下潜入敌国境内,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毕竟,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修仙者。
对于“妹妹”这个称呼,女帝有明显抵触,但也没有否认,只要她还认自己的姐姐,眼前的男人确实就是名义上的姐夫。
“你倒是明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姐姐的丈夫:“我要带她走,出于对阿姐的尊重,才等到你回来通知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