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两个人从包国维聊到了国内文学,从国内文学聊到了美国文学的发展。
几乎谈天说地,无所不谈。
钱先生本来与包国维针锋相对,可这会儿,也不得不被对方的学识给折服。
有那么一瞬间,钱先生起了怀疑,面前这位少年或许是.
可一想到,这是一趟通往津门的列车,他便打消了念头。
无论如何,包秉文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包秉文则是不厌其烦地与这位先生交流,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即便是,这位钱先生思想有些激进,可掩盖不了他的伟大之处。
包国维仍旧记得,历史上他与迅哥儿的谈话,直接促成了一名大文豪的诞生。
迅哥儿于老槐树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从昏睡入死,并不感到就要死的悲哀。
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这位钱先生则是回答道:“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就这短短的一句话,切中了迅哥儿的心,便好像顿时开窍了一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先生,如何能够令包国维不敬仰。
当谈到欧洲历史的时候,钱先生已经彻底折服了,他感叹道。
“这位小友,你对于俄国彼得大帝的评价,实在是令我相见恨晚,此次旅途我也不算是浪费光阴!”
他喝了一口,水壶里面已经凉透的茶水,发出快意的大笑。
包国维点了点头说道。
“不打不相识,与先生聊了这么久,你我二人还未自我介绍,不如互相认识下如何?”
“甚好!”钱先生盘腿,在座位上说道。“鄙人姓钱,事前已经说过了,名为疑古,致力于破除一切‘唯古是信’的传统观念。”
钱疑古?
包国维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他本来想跟对方摊牌的。
可没有想到,这个老小子竟然用化名。
就算是化名,包国维也同样清楚,这个疑古,全名为疑古玄同,乃是这位先生的号。
而他真实的身份,则是鼎鼎大名的钱玄同!
想了想,包国维也理解了。
出门在外,谁还不多弄几个马甲呢?
钱玄同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与刚刚认识一会儿的人,便推心置腹。
这年代里,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如此,包国维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在下周明诚!”
旅途漫漫,民国时期想要从姑苏到达津门,并不是一条通路。
乘客从姑苏出发,先要达到金陵,再乘坐渡轮过长江,到达津浦铁路。
这是连接华北和华东的重要铁路。
包国维与钱玄同相谈甚欢,几乎无所不聊。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探查对方的身份,仅仅做学术上的讨论。
于是,就算是换乘,也同样是买在一起。
聊到尽兴之时,钱玄同不免感慨说道。
“明诚,你真的不打算与我去北平么?你如今虽只有二十五岁,可要当上一个讲师也并不是难事。”
钱玄同自然是要回北平的,看到这个周明诚之后,不由得升起了惜才的想法。
包国维笑着拱拱手,想到自己今后在北大见到这位先生,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的表情,便觉得有趣。
随即拒绝说道。
“先生不必再提了,我此去津门乃是有急事,若有机会一定去北大与先生求教。”
见对方态度坚决,钱玄同也不好坚持,只能点点头。
“好吧,明诚你可一定要来啊!”
火车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两天一夜之后,到达了津门火车站。
钱玄同和包国维一起下了车,他要去北平,是需要下车换乘的。
在津门火车站这里,二人算是正式分别了。
钱玄同拱拱手说道:“明诚兄弟,就此一别还望保重,今后我在北大等着伱,再与我辩论个三天三夜。”
包国维笑着点点头。
“一定赴约!”
临走的时候,包国维给了对方几百银元,他知道如今的北大教师,收入都很拮据,不知道被拖欠了多久的工资。
这些钱,肯定是对方必需的。
推迟了一两次,钱玄同一路上见识到对方的出手阔绰,最终还是收下了,他是真的缺钱。
临别时,他不免作揖感动说道。
“明诚兄!此份友谊我必定铭记在心,所借钱财今后一定奉还。”
离开了津门火车站之后。
钱玄同立即找了一个报摊,报童找了好一会儿,才递给他一份报纸说道。
“喏!这便是包秉文先生的相片。”
钱玄同看向报纸上,那个糊成一片,身穿西装的少年,哪里认得出具体相貌。
唯有那一撮标志性的油头,令人印象深刻。
可这样的形象,与火车上的那位周明诚,相差太多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
“许是我多心了?”
乘坐着黄包车,包国维好不容易找到了侯德榜先生的住所。
三年前,侯德榜先生便已经担任了永利化学工业公司任总工程师,兼塘沽碱厂厂长。
1930年的天津,想要找到侯德榜,去塘沽碱厂绝对没有错了。
包国维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牌匾,压了压帽子,朝着门口的安保走去。
曹晏海率先两步,递出一封信问道。
“你们侯厂长在吗?引荐一下。”
安保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一下曹晏海,有些不悦地说道。
“你们是谁啊?找侯厂长干什么?”
包国维拉了拉,一向鲁莽的曹晏海,上前一步说道。
“鄙人包国维,麻烦告知侯厂长,乃是太炎先生介绍来的。”
第341章 侯德榜!民族工业开拓者!
北方工业重镇。
经济贸易中心。
人口突破百万。
与沪市遥相辉映。
街道繁华,工厂林立,机器轰鸣。
这便是1930年的津门,可以说当时津门的工业发展水平,与南方的沪市不相上下,甚至于还令北平望尘莫及。
比起繁华的闹市区,津门的工业区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烟囱耸立在天际线之上,烟雾犹如巨龙盘旋一般。
周围机器轰鸣声,钢铁撞击声,工人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包先生,就在前面,劳烦你多走几步,侯先生在办公室里面等你们呢。”
警卫员队长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指着面前的一栋三层小楼。
这栋小楼坐落在灰色低矮的工厂旁边,出入的有些穿着工服,有些穿着长衫,有些则是穿着西装。
如此混杂的景象,也只有在民国可以看到了。
“嚯!这股子味道真冲啊!”曹晏海跟在后面,闻到空气中化学废料的味道,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警卫员有些抱歉地说道:“咱们工厂便是这样的,工人们很早便上工了,现在是上午十点,厂子里头的机子也开动了,两位先生去办公室里头,里面会好些。”
曹晏海是第一次见,自然是大惊小怪。
包国维扭头又看了一眼,20世纪30年代的工厂设施,点了点头朝着办公室里头走去。
走进办公大楼后,空气果然是清新不少,来往的工作人员,看到包国维二人走进来,也忍不住侧目看看。
侯德榜的办公室在三楼的末尾,将二人带到门口,警卫员便笑着说道。
“我便不进去了,侯厂长就在里面等着二位。”
包国维神情有些恍惚,他脑袋里面忍不住回忆起了,教科书上面侯德榜的照片,还有他于近代华夏化学工业的巨大贡献。
但他倒也不怯场,轻轻敲了一下铁门,等到里头有回应之后,便推开虚掩的房门。
迎面便看到有些油光发亮的头顶,旁边的头发奋力的生长出来,可依旧还是十分稀松。
看起来不管是民国还是现代,有一个定理是不会变的。
科学家、医生的实力,往往和头发的茂密程度呈现反比的趋势。
注意到异动,趴在桌子上书写的男人立即起身,脸上露出有些憨厚的微笑,迎面走过来,伸手热情地说道。
“你便是秉文么?百闻不如一见,鄙人侯启荣,字致本。”
看到对方眼睛旁边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包国维便可以知道,这位传奇科学家到底下了多少功夫。
他也露出微笑说道:“侯先生您好,我是包国维,字秉文,太炎先生介绍我过来,与你商议一些事情。”
侯德榜刚才就拿到了包国维的介绍信,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热情起来。
“快坐下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