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实她也攻击了我爷爷,只不过爷爷回房拿到了手电筒,把那恶鬼逼退了……”
淳于将陆晏所述的细节一一记下,接着问道:“你们受到了恶鬼如此致命的袭击,那想必一定索取了很多‘赔偿’吧?”
“赔偿?没有。”陆晏很快回答。
宁爻又凑了上来:“家里死了顶梁柱,你们居然都不索赔的吗?”
陆晏咬牙恨恨地说:“这个……索赔也是有要求的,我们家的情况不符合索赔要求。”
“这种索赔还能有什么限制吗?你们该不会走的保险吧?”宁爻狐疑。
“问完了吗?问完可以走了,我还要照顾爷爷。”陆晏逐渐失去耐心,眼睛不断地往身后瞥。
淳于也不纠缠,干脆地收起了纸笔,冲着陆晏点头致谢:“感谢配合,我们会尽快处理恶灵的。”
陆晏敷衍地挥挥手,关上院门快步钻回了主屋,整个交流期间,他都未邀请淳于和宁爻进入院子,其抗拒之意可见一斑。
但二人倒也并不在意这些客套,离开院门径直前往下一户人家。
路上,淳于整理着刚刚记录的信息:“很明显了,这个袭击陆晏家的恶鬼应该就是陆晏的母亲。”
宁爻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空喃喃:“可他看着对这个成为恶鬼的母亲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更心疼爸爸和爷爷多一些。”
“大概是因为他站在了与父亲相同的立场上。”淳于头也不抬地回答。
“可明明他的妈妈才是整个事件中的受害者,他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连这点是非都分辨不出来么?连小陆婓都不如。”
“是非?世间所有的是非曲直都建立在相同的立场之上。先有立场,后有是非。”淳于顿了顿,望向近在咫尺的下一户人家继续说道。
“陆晏选择站在了爸爸和爷爷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是辛苦抚养他的人。他认为养恩大于生恩,自己不过是借着猪圈女人的肚皮来到这世上而已,而恶鬼复仇破坏了他的家庭,他自然恨之入骨。”
“小陆婓站在了妈妈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就是囚禁并伤害妈妈的人。他心疼妈妈的遭遇,那么自然就厌弃爸爸的所作所为,并且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救妈妈离开。”
“人在作恶的时候通常会给自己找个立场,并不一定是为了抵消罪恶感,而是有了立场,他的逻辑才能立足,才能在这套逻辑的支配下行事。”
“说到底,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宁爻不语,心底却思绪万千。
淳于拍拍他:“注意接收一号传回的讯息,我们这边马上开始调查第二户了。”
“Okkkk~”宁爻敛神,眨眨眼睛调整视距,将视野切换到聪明一号使魔之眼的“窗口”。
戴着小黄帽的聪明一号正在山野间蹦蹦跳跳,接到宁爻给出的任务后,他立即进入了潜伏模式。他虽然没有像人一样的自我意识,但却有思维逻辑和战斗本能,足以支撑他独立完成任务。
比如此刻,一号虽然被宁爻打扮得像个郊游的小学生一样醒目,但他能够娴熟地隐匿在山林之中,远离大路和村民的生活区,甚至不惜大绕远路来避开村民们的监视。
所以宁爻并没有干涉他的行动路线,只是获取了一号的视野。
“很眼熟嘛,这是……哦刚刚的陆晏家。”宁爻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着。
一号的蹦跳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像落在棉花里,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院靠近,首先贴在主屋的墙后确认屋内人的动静。见一老一少一躺一坐,全然没有防备,他才轻轻地顺着墙根溜到了陆晏家的猪圈边。
猪圈门关着,却没有落锁。
一号扬起头嗅了嗅,没有从空气中捕捉到活物的气息,那基本可以判定陆晏家的猪圈里没有囚禁新的受害人。
一号准备继续顺着墙根撤退到山林里,却听到了陆晏嘎着嗓子难听的叫骂:“他娘的,如果不是那头猪害死了爸爸,我今年也能让梅姨给我说上媳妇了!”
老爷子身体很差,说话更是气若游丝,但他还是费力宽慰着自己的宝贝大孙子:“等……等梅姨下次来村里的时候,我给她装两条烟,让她找个便宜点的,傻的也行。”
“我才不要傻的!”陆晏嫌弃“村头那家不就是傻的吗,生的也是傻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妈的。”
“可是好的贵啊……”老头子很为难。
“要不咱去买个二手的?我看妥叔家那个好像打蔫儿了,咱去说说情,说不定能便宜接手过来?”陆晏搓搓手,脸上浮起一丝与少年不符的油腻。
老头子的气更虚了:“陆妥?可算了吧,他那一家子都小气得很,从不外借的,可别让他们知道你惦记他家猪婆了,不然他爹肯定要削你。”
陆晏暴躁地挠挠脑袋:“妈的,要是我爹还在……”
宁爻驱动着一号悄悄走远,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只等淳于的救人计划实施完毕,他就亲手送这位大孝子下去和他爹团聚。
“不过……白眼狼的眼睛,用起来会不会得白内障?”宁爻略微有点担心。
“回神了,在想什么呢?”淳于提醒。
宁爻揉揉眼,切换回当前的视野窗口:“没什么,只是检查了一下一号的工作状态,正在完美运行中。”
“很好。”
淳于点头,又忍不住叮嘱道:“不要让他涉险,只需要探出哪些猪圈正在使用就好,确认受困者的事交给小陆婓。”
宁爻比了个“OK”。
……
“你说……他们在调查猪圈?”村长坐在主屋大堂,摩挲着那根已经盘得包浆的龙头拐杖,陆妥站在下方,将头压得很低。
汇报完宁爻和淳于二人的最新动向,他也不敢落座,只是谦卑地听候着村长下一步的指令。
一旁的陆委早就坐不住了,他跳起来,满身的膘肉气得一抖一抖:“他们难道是想救人?这可不成!我家才生了一个,已经献给了金仙,现在还指着她生第二个呢!”
村长慢悠悠地哼了声:“你慌什么?他们才两个人。”
陆委还是不安:“要是他们报警……”
“报警?我们怕过吗?”村长不屑“没有证据,没有搜查令,谁都休想进来。”
说着他用拐杖轻点着地面:“陆妥,你继续叫人盯着他俩,别让他们拍下什么证据,也千万别让他们联系外面。”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第147章 陆家冲(三十一)
陆妥低头应是,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陆委,又向村长建议着:“为防万一,还是让委队长领着巡村队去村口把守着吧,别让人进村,也能防着这两人自己悄悄跑了。”
村长不置可否,只是搭在拐杖上的手指毫无意义地来回搓捻着。
陆委是个憋不住话的:“好你个陆妥,你是想把老子的人支开,让你自己在这里卖乖讨好?”
“不不不”陆妥赶紧否认“我的意思委队长您和队伍一起去村口。”
“那他妈不是一个意思吗?!”陆委冲上去揪住陆妥的领子,怒喝道:“这村里可是老子队伍撑着腰的,你把老子支开,你是想翻天了吗?”
陆妥赔着笑脸:“委队长想什么呢~可不敢乱说。”
“好了!”村长的拐杖重重一顿,陆委和陆妥立马老实了下来。
村长眯着眼,拉长了语调问:“小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你不会有别的想法。但这个节骨眼上你让阿委跑远,属实是说不过去。”
听到村长叫自己小名,陆妥心里却并未感到温情,反而后脊骨爬上一阵阴寒,他赶紧解释:“委哥是咱们的腰杆子,我怎么会针对他呢,只是这次那两个外乡人是有点邪门的,委哥的路数怕是行不通,别到时候那……还被他们撅了去,那可是得不偿失啊。不如让委哥带着家伙把守村口,一方面阻止他们呼叫的救援进村,另一方面也是保存我们的武装力量。”
村长不语,似是思考着什么。
陆委一见村长有所动摇,立刻急了:“可不行!那两个人就算会劈雷施法,那也是要时间的,我这个……绝对比他施法要快,我得留下来保护村长。”
村长微微抬手,两人噤声听候村长发话:“阿委担心的不无道理……”
陆委高兴地抬头,但立刻被村长一瞪眼又矮了下去。
“但是小坨说的也没错。这样,阿委留两个家伙给我和小坨防身,其他的大家伙你带去村口堵门。”村长作出了最终决定。
陆委脸都气歪,但不敢违抗村长的命令,只得哼哼唧唧地从后腰出抽出一把自制的小手枪,枪口朝向自己,恭敬地递给了村长:“您老先拿着我这个,妥哥的跟我去家里拿吧。”
村长接过手枪,老神在在,抬起眼皮对座下暗潮汹涌的两人说道:“去吧。”
两人拱手作揖,退出了村长家的主屋大堂。
“你满意了?”陆委咬牙。
“队长别多心,满打满算也就在村口再守两天而已,不耽误您给村长献殷勤。”陆妥阴阳怪气。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屁事不干就会嘴上讨巧卖乖,我才不是献殷勤,我这是干实事!”陆委拳头捏得梆硬,手骨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陆妥却根本不惧这威胁:“挎把枪可不叫有本事,能让你挎着枪还不被逮起来才叫有本事。”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笑得很是轻蔑:“是我有本事。”
“你他妈!”陆委忍不住挥起拳头,被陆妥抓住了手腕。
“我可挨不起您一拳,可别在这节骨眼上把我打坏了~”陆妥说道。
陆委忿忿地放下拳头:“你有种,给我等着。”
陆妥整整衣领:“那是后话了,现在,先给我一把枪吧。”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陆委家的小院门口,陆委伸手将人拦下:“你就在这等着,我进去拿。”
陆妥也不稀得进他家的院,便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自己则摸出了根烟点上。
陆委阴沉着脸,推开他家的木工小屋,除了地上散落的几件常见木工器具,更多的便是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自制枪械。
陆家冲向来封闭,也没人会那这自制枪械的技术,这些枪支其实都是上个世纪的民兵队伍遗留下来的。
且村子里人人都会些木工,养护这些器具倒也不算难事。
后来这些玩意儿被明令禁止后,村民们把它们全部都悄悄交给了当时的巡村队长,这么多年一直由历任巡村队长保管和支配。
这也是他们村民风彪悍的底气所在。
陆委并没有拿走明面上的几只小手枪,而是特地打开了一个被压在镜子下的小木盒。
这个木盒似乎已经被放置了很久,连盖它的镜子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土,陆委有些颤抖地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把做工粗糙的小手枪。
看起来与其他的手枪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它的扳机处塞了一坨红布搓成的球,牢牢地抵在扳机下,让人无法扣动扳机。
陆委冷笑着拔掉了红布球,将这柄手枪拎了出去。
“怎么?以为磨磨蹭蹭就能赖掉这把枪?”陆妥在院门口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不耐烦地嘲讽着。
“拿着,赶紧滚。”陆委没个好脸,只是把枪塞到他怀里。
“嘁。”陆妥接过枪,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子弹充足,且是可以使用的状态,才放心地收下。
他敷衍地摆摆手,连基础的告辞礼仪都懒得做足,便径直离开了。
陆委倒是完全没有计较,反而站在门口目送陆妥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咧开一个阴狠的笑。
……
虽然才下午,但小陆婓已经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了。
爸爸和爷爷习惯在晚上看着电视小酌,所以晚餐的菜必须比中午的更丰盛且下酒。
爸爸离家办事前交代过,今晚想吃酸辣鸡杂,家里没有养鸡,但昨天爸爸拎回来了几只,说是安叔家里喂的,现在他家也用不着了,正好自己家可以吃几顿。
这些都是活鸡,想要处理成酸辣鸡杂还得费一番功夫。
所以小陆婓从下午便开始忙活起来,烧了整整一大桶的水,用来给鸡脱毛。
他抓住一只鸡的翅膀,拧过头,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它的喉咙,将脖颈里喷出来的血用一个大白瓷碗接着。
正忙活着,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猪圈里,传来一阵轻轻叩击木墙板的声音。
妈妈很少在白天发出动静,小陆婓心下一紧,悄悄地瞥了眼蹲在主屋门槛上刷手机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