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还在七嘴八舌:
“叉叉怎么走了呀”
“空明师父说他还没洗完呢”
“叉叉为什么要洗好几次哦”
“因为他比我们都大呀”
“那院子里没有师父了……”
“水鬼会不会进来呀”
“我有点怕诶”
……
淳于屏息凝神,将这些谈话尽收耳底。一边分析着信息一边操纵着黄豆们的滚动。
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似在身边,细细听来又觉得遥远,虽然能捕获大部分谈话内容,却无法明晰地分辨出他们的音色,所以淳于一时也无法判别出声音的男女老幼。
只不过从措辞来看,年龄应该都不大。他们提到的“叉叉”大概率就是宁爻。
如果这群人都如他们所述,比宁爻要小,那么也许能被自己忽悠住?
前提是先与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鬼们碰面。
“踩影。”淳于背对着门口,给黄豆们下达了无声的指令。
小鬼们还在暗处叽喳着,突然其中一人惊叫道:“呀!我动不了了!”
“啊我也是!”
“怎么回事?是水鬼吗?”
“呜呜师父……师父……”
好机会!
淳于飞快扔下手里装模作样的玩具,转身立刻跃至门外。他能感应到黄豆就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没人?
不可能,明明都被自己踩住了影子。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突然发现脚边传来一声“咪呜”。
淳于低下头,就在刚刚自己越过的门槛外侧,有一窝瑟瑟发抖的小猫咪。
看这花色,应该就是刚才在趴在门槛上围观自己的那几只。
这次被黄豆踩了影,没能跑得掉,只能挤到一起抽抽搭搭。
“刚刚就是你们在说话?”他蹲下身子,随手捞起一只。
被拎住后颈皮的小橘猫吓得爪爪炸开,凄厉大叫着,下面小猫咪已经哭成一团,一副“吾命休矣”的模样。
淳于无奈地掏出口袋里的猫项圈,努力展现一点慈祥:“你们认识这个项圈的主人吗?我……我是他爹。”
小橘猫依然炸着毛,但总算止住了尖叫,它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了一遍淳于,似是信了几分,又似充满怀疑。
他把小橘放回那一窝猫里,轻声说道:“他叫宁爻,我听到你们说新来了一个叫‘叉叉’的,可能就是他。”他揉揉小橘的脑袋:“可以告诉我,叉叉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小猫们面面相觑,却并没有轻易吐露同伴的消息,小橘哈了他一口气,开口说道:“大人都是坏人!”
其他的猫也纷纷附和起来:“是的是的!不要相信他!”
“大人最会骗人了!”
“不能让他把叉叉骗走!”
……
被一群小猫咪指责,淳于感到有些头大,正欲辩驳,却听到院内不远处似有重物挪移的声音。
小橘猫仿佛看到救星,大声叫嚷了起来:“师父?是师父来啦!师父救命!”
其他小猫也跟着叫,一时间整个小院全是凄厉的猫叫声,仿佛婴儿鸣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
不过淳于并未放开对猫的限制,依然牢牢地踩着影。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突破口,他才不会因为区区良心的折磨就轻易放走它们的。
那就只能会会这位小猫的“师父”了。
寺内没有点灯,所有的光源都仰赖天井里漏下的一点天光。
而今夜天气不佳阴雨缠绵,连这一点可怜的天光都几乎不见,若不是淳于练惯了夜间视物,现在怕是只能睁眼瞎。
他手里暗暗掐了一个诀,借着微弱的光,望向天井旁的廊下,传来重物声响的地方。
很沉,很慢。
但越来越近。
逐渐走进天井,向香客露出他真正的样子。
一尊鎏金的佛像。
淳于瞬间黑脸,只能赶紧躲进四仙堂,还顺手带上了门,按照规则回避这尊佛像。
他紧靠着门,听着佛像沉重地挪到四仙堂门前,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自己的黄豆,放走了这群小猫。
然后却并没有传来那沉重的离去脚步声。
“他在堵我?”淳于暗暗想着。
规则说不能直视仙像,却没说不能直视佛像,自己躲在门后看,也算是回避了。思及此,淳于保持着门虚掩的状态,偷偷掀开了一条缝。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体,将眼睛贴在门缝上……
“砰!”
外面的佛像在这瞬间对门突然发起猛烈的撞击,淳于一时不察,竟被佛像生生将门撞了开。
不好!
淳于赶紧贴着门背一个旋身躲过了开门那一刹那与佛像的近距离交锋。
趁佛像往室内扑倒,淳于踩着内墙与门板的夹角爬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了这尊鎏金佛。
第62章 四路公交(二十)
淳于轻盈落定,一手握着向上的梁柱一手把着脚边的横梁。
鎏金佛像很是笨重,也不会跳起或抬头,在梁上的确是能够回避它视野的绝佳观察位。
佛像以自身的体重强行撞开了门,被淳于闪避掉扑了个空,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稳住了身形,像个不倒翁一样又晃悠了回来。
它就这样稳稳立在大堂内,就像被人安放于此。
可这尊佛像却并未给淳于任何宝相庄严之感,它无法驱散四灵寺里沉积的阴鸷,甚至它本身就是这房中最为吊诡的存在。
佛像开始了缓缓地转动,像石碾一般研磨着地面。
淳于终于得见这鎏金佛的正面——极为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虽说表情安详,却不似寻常佛像。
要知道,佛文化流传逾千年,绝大多数民间供奉的神佛塑像都有了固定的面容。也就是说除开个别特殊神像,其余大家用的都是同一张建模脸。
可四灵寺这尊不被供奉的佛像,却有着不同于标准脸的面容,且极为精致。
淳于瞳孔一缩,心中一个答案浮现。
破败的小庙,精致却异于寻常的佛像,且通灵有识……那它极有可能是一尊——肉身佛。
肉身佛其实本身并不是什么邪祟,甚至地位还颇为崇高,一般只有极有修为的高僧活佛或者大善人才有资格被制成肉身佛。待他们身死后,受完祭拜,进行一系列防腐处理,在罐中封存三年,启封后若肉身不腐,就能将其塑成金身,成为一尊肉身佛。
但显然眼前的这尊肉身佛并未显露出它应有的慈悲肃穆,反而充满了对人的敌意。
它是被四灵寺的怪谈污染了吗?还是受到了蛇仙的蛊惑?
不然淳于实在难以解释,肉身佛生前既为至善,死后重塑金身又怎会如此仇视身为人类的自己?
在他思忖的工夫,肉身佛已经在大堂转了一圈了,见遍寻不得,正欲离开。
淳于哪会让它轻易离开。
他趁佛像慢慢悠悠转动的空当,灵巧地从梁上滑了下来,轻轻踮在半开的门沿,朝它撇了一个二踢脚,随后光速溜出门缝顺手将门带上。
他倚在门板上,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炮仗炸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动静。
再从地上捡根树杈子卡在门环上,妥了,够这笨重的石碾子折腾半天了。
拍拍手上的灰,淳于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闪过一条慌乱的炸毛尾巴。
这回总算是能腾出手来逮小猫了。
……
饶谦百无聊赖地踢着四灵寺门口的小石子。这么久了,淳于队长怎么还没解决吞琴音的问题,该不会这其实是个缓兵之计,就是想拖着自己一直在门外等着吧……
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自己可以先斩后奏进去再说?
可万一里面险象环生,淳于队长都难以应付被拖住手脚,自己一进去直接寄了怎么办?
虽然饶谦十分向往淳于酷炫的外勤工作,但小命还是很珍惜的。
毕竟活着才有输出。
没有上帝视角的饶谦在门外进退两难,他压根不知道淳于这会儿正忙着满院子逮猫,完全把琴音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
楼兰细细勾勒着蛇蜕上精致的眉眼,全然没有老巢被人正门入侵的慌乱。
“我还以为你经营这个怪谈,纯纯只是为了自己的变态许愿计划呢?”宁爻并不是个会安静观摩的人,他在一旁唧唧歪歪“没想到你竟是大发善心,太不符合你蛇蝎美人的人设了。”
楼兰并未被打乱节奏,依然运笔丝滑流畅,她答道:“顺手而已,算不上大发善心。毕竟这也算空明大师许的愿。”
宁爻好奇:“那胖秃子许愿让你开个幼儿园?”
“空明大师一生行善,功德深厚,这种人死后是会有神位的。但他自愿放弃成圣与后世的香火,铸成肉身佛守卫寺院,还将这寺拱手相送于我,只求我保下这一院的婴灵。如此划算的买卖,我没有理由拒绝。”
她笑着润笔:“我可是能在这里面抽到好多好多功德呢~”
宁爻啧了一声,似是并不同意楼兰的说法:“善良对你而言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总要包装得像精打细算,利欲熏心。”
楼兰继续着笔:“我本身就不善良……”
宁爻伸了个懒腰:“行吧你说的都对,中二病小孩儿。”
她这回是真笑出声:“我可不是中二病小孩儿,算起来,我能有四五千岁了吧?”
“四五千?”宁爻似乎想起了什么“画皮的故事流传了这么久吗?”
“都说是画皮了,还能只披一个马甲的吗?”楼兰放下笔,抬手轻扇着湿润的笔墨。
宁爻迟疑地问:“你和巴斯什么关系?我记得她说过她四千九百多岁。”
“巴斯?”楼兰眨眨眼睛“那可说来话长了,毕竟我们相爱相杀好多年~”